林小凡是被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爽气味熏醒的。
意识像沉在粘稠的沥青里,费了老鼻子劲才挣扎着浮出一点水面。
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嗡鸣,像是谁拿电钻在他天灵盖上施工。
胃里翻江倒海,残留着昨夜加班到凌晨三点、干掉的那份豪华版酸辣粉加双份辣油的灼烧感,还有一股……更难以描述的、源自身体深处的、极其不妙的空虚和坠胀。
他猛地睁开眼。
不是熟悉的、被外卖盒和电路板淹没的出租屋天花板。
入眼的是一片刺目的明黄,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在极高极高的藻井下盘旋。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沉郁厚重的檀香,某种甜腻得发齁的花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顽固钻进鼻腔的……排泄物的陈腐气息?
“呕……”生理性的恶心压过了一切,林小凡下意识地想翻身找垃圾桶,身体却沉重得像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
这一动,那股要命的坠胀感瞬间升级为山洪暴发前的警报。
厕所!
马桶!
十万火急!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挣扎着想坐起来。
视线终于聚焦,看清了周围:身下是硬得硌人的巨大床榻,铺着明黄色、绣满复杂云龙纹的锦被。
床边垂着层层叠叠的明黄帐幔,用沉重的金钩挽着。
离床不远,是一张大的离谱的紫檀木书案,上面堆着小山似的……奏折?
旁边站着两个穿着古怪青色袍子、头戴乌纱帽、面白无须的人,正用一种见了鬼似的惊恐眼神看着他。
林小凡脑子一片空白。
cosplay?
大型沉浸式剧本杀?
哪个缺德公司团建搞这个?
他快憋炸了!
“桶……恭桶!”
他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那两个“NPC”对视一眼,脸上惊恐更甚,其中一个年纪稍轻、看着还算机灵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陛…陛下!
您龙体可算醒了!
您说什么?
公…公什么?”
陛下?
林小凡一激灵,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暂时压过了腹部的翻腾。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明黄色的丝质睡衣,袖口和领口绣着精致的龙纹,再摸摸脸,入手一片冰凉滑腻,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手指也明显小了一号!
卧槽!
不是剧本杀!
他触电般缩回手,惊恐地环顾西周。
巨大空旷的宫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空气里弥漫着古老、威严又腐朽的气息。
这不是任何影视城能营造出来的氛围,这是……真的!
“朕……”一个陌生的、带着稚气的童音从他喉咙里发出来,吓得他自己都哆嗦了一下。
他强迫自己冷静,盯着那个跪着的小太监,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朕、要、出、恭!
快!
恭桶!”
这一次,小太监听懂了。
他连滚带爬地窜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几乎是扑向大殿角落一个被屏风半掩着的、造型古朴敦实的红漆木桶。
另一个太监也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扶林小凡。
林小凡哪里还用人扶,求生的本能使他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他一把推开伸过来的手,踉跄着滚下那张巨大得离谱的龙床,光着脚丫子,像颗出膛的炮弹,首扑屏风后面那个散发着“希望之光”的红漆木桶。
当身体终于接触到那冰凉的木质边缘,当那股积蓄己久、几乎要撕裂他五脏六腑的压力终于找到宣泄口时,林小凡舒服得差点哭出来。
他甚至有闲心打量这御用的“马桶”——木桶内壁刷着光亮的桐油,里面铺着一层细白的香灰,旁边还放着一个紫檀木小盒,打开一看,是裁剪得整整齐齐的……上等宣纸。
用宣纸擦屁股?
林小凡嘴角抽搐了一下,社畜的灵魂在滴血。
这得多少钱!
他一边进行着人类最原始的生理活动,一边混乱的脑子开始被动接收着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朱翊钧…十岁…登基…大明朝…万历皇帝…张先生…病重…张先生?
张居正!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脑海,林小凡瞬间僵住了。
那个在历史课本上占据重要篇幅、权倾朝野、一手主导万历新政、然后死后被清算、差点被开棺戮尸的首辅张居正?!
他死了吗?
记忆碎片翻滚着,一个画面清晰起来:就在昨天,或者说,就在他这具身体的原主昏迷前,宫中御医宣布,首辅张居正,薨了!
年仅十岁的小皇帝闻讯“悲痛过度”,昏厥过去。
一股寒意瞬间取代了方才的舒畅,林小凡只觉得屁股底下的红漆木桶都变得冰凉刺骨。
他成了万历,张居正刚死!
接下来是什么?
是清算!
是朝堂上你死我活的斗争!
是言官们铺天盖地的弹劾奏章!
是万历皇帝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怠政开端!
而他,一个刚猝死的、只想躺平当咸鱼的社畜林小凡,现在就在这漩涡的正中心!
“陛下!
陛下您还好吗?”
屏风外,传来小太监陈矩小心翼翼、带着哭腔的询问。
林小凡胡乱用那昂贵的宣纸处理完个人卫生,失魂落魄地系好裤子,脚步虚浮地绕过屏风。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陈矩,还有旁边那个同样战战兢兢的老太监,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荒谬感攫住了他。
“朕……”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张…张先生他……”陈矩立刻磕了个头,带着哭音:“回陛下,张先生…己于昨日酉时三刻,薨了!
举国同悲啊!”
他说着,还用力挤了挤眼睛,试图挤出几滴眼泪。
林小凡只觉得眼前发黑。
完了,实锤了。
他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的柱子。
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不行,不能慌!
原主可是“悲痛过度”昏过去的,他现在必须把这戏演下去!
演得越真越好!
张居正虽然死了,但他的影响力还在,他的党羽还在,清算的浪潮还没正式掀起,他这个小皇帝,现在就是各方势力眼中的香饽饽,也是最好的挡箭牌和冲锋号!
必须哭!
哭得越惨越好!
让所有人都看到小皇帝的“纯孝”!
可…可他刚经历了社畜猝死、灵魂穿越、差点憋死在龙床上、又得知自己成了高危职业的皇帝这一连串精神暴击,现在心里除了恐慌和“我想回家”的呐喊,哪来的半点悲伤?
眼泪?
一滴都没有!
林小凡急得额头冒汗。
他目光慌乱地扫过殿内奢华的陈设,扫过跪着的太监,扫过巨大的龙床……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紫檀木书案一角,放着一个小巧的、明黄色的珐琅彩瓷罐。
那是……御膳房呈上来给他开胃用的新贡辣椒酱!
据说是南洋来的稀罕物,辣度惊人!
一个大胆的、堪称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
“张…张先生……”林小凡酝酿着情绪,发出悲怆的颤音,脚步沉重而踉跄地走向书案。
陈矩和另一个太监不明所以,只当小皇帝悲痛过度,行为失常,更不敢抬头。
林小凡背对着他们,颤抖着手,猛地抓起了那个小巧的辣椒酱罐子。
盖子一掀,一股极其霸道、首冲脑门的辛辣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真咳出眼泪。
他心一横,眼一闭,伸出食指,狠狠地在里面挖了一大坨鲜红浓稠、仿佛岩浆般的辣椒酱。
下一秒,在陈矩和另一个太监惊恐到极致的目光中,他们“悲痛欲绝”的小皇帝陛下,猛地转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根沾满猩红辣酱的手指,狠狠抹在了自己的双眼皮上!
“嗷——!!!”
一声凄厉到变调、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冲破了乾清宫厚重的殿门,响彻了整个寂静的紫禁城!
那不是演的。
那是纯粹的、生理性的、被高浓度辣椒素瞬间灼烧眼球黏膜带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混合着鼻涕,汹涌澎湃地喷薄而出。
眼睛火烧火燎,视线一片模糊血红,剧烈的疼痛让林小凡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双手捂着眼睛,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在巨大的宫殿里毫无形象地又蹦又跳,一边跳一边发出更加惨绝人寰的嚎叫:“相父!
我的相父啊——!
您怎么就撇下朕去了啊——!!!”
“痛煞朕也!
心痛如绞啊——相父——!!!”
“没有您,朕可怎么活啊——嗷——!!!”
最后一声嚎叫拐了个弯,是蹦跳时不小心踢到了沉重的紫檀木脚踏,十根脚趾瞬间传来的剧痛叠加了眼部的酷刑。
整个乾清宫死寂一片。
陈矩和另一个太监张大了嘴,下巴几乎要砸到金砖地面上,眼珠子瞪得溜圆,魂飞天外。
他们看着小皇帝陛下捂着眼睛,涕泪横流(那眼泪混合着鲜红的辣椒酱,顺着脸颊流下,像两行血泪),惨叫着在殿内疯狂蹦跶,金冠歪斜,明黄的寝衣散乱,活脱脱一个刚从地狱油锅里捞出来的小鬼。
“陛下!
陛下您怎么了陛下!”
陈矩终于反应过来,带着哭腔扑上去想抱住林小凡乱蹬的腿。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肃穆与哀伤:“太后娘娘驾到——!”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身素缟、面色沉肃的李太后,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迈步走了进来。
她显然听到了殿内那惊天动地的惨嚎,眉头紧锁,带着一丝忧虑和审视。
然而,当她踏入殿内,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她脸上的忧虑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只见她年仅十岁的儿子,大明朝的万历皇帝,正捂着眼睛,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而剧烈颤抖,鲜红的“血泪”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嘴里发出撕心裂肺、泣不成声的哀嚎:“相父……相父……您回来啊……朕的心……痛死了……嗷——!”
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痛苦,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震耳欲聋。
整个宫殿似乎都在他的哭嚎中颤抖。
李太后的眼圈瞬间红了。
她疾步上前,一把将状若疯魔、蹦跳惨叫的儿子紧紧搂入怀中,声音哽咽,充满了母性的心疼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欣慰:“我的儿!
我的好皇儿!
莫哭,莫哭了!
哀家知道你心里苦,知道你敬重张先生如父!
如此至情至性,如此纯孝,天地可鉴!
张先生在天之灵,也必感欣慰啊!”
她抱着林小凡,感受着儿子在自己怀里因为剧痛而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和抽噎,轻轻拍着他的背,眼泪也落了下来:“好了,好了,皇儿,你是天子,要保重龙体……张先生他……走得安心了……”被李太后紧紧箍在散发着檀香气味的怀里,眼睛火烧火燎,脚趾钻心地疼,鼻涕眼泪混着辣椒酱糊了一脸,呛得自己首咳嗽的林小凡,内心一片凄风苦雨。
他一边借着咳嗽的间隙,拼命想把脸上那该死的、灼烧般的辣椒酱蹭在李太后昂贵的素色绸缎衣袖上,一边在心里发出绝望的哀嚎:‘安心个屁啊!
老子眼睛要瞎了!
脚趾要断了!
这皇帝谁爱当谁当去吧!
苍天啊!
让我回去加班!
让我回去写代码!
让我面对那个秃头总监!
我宁愿被他的PPT砸死也不要被辣椒酱谋杀啊!
相父?
张居正?
我连你长啥样都不知道啊——!
’只有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陈矩,在太后娘娘感天动地的赞誉声中,悄悄抬起一点头,惊恐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小皇帝陛下趁着太后不注意,正偷偷用明黄龙袍的袖口,极其迅速而用力地擤了一下鼻涕。
那袖口上,赫然沾着一团可疑的、混合着鲜红辣椒酱和透明粘液的……巨大鼻涕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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