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不卖蒙牛

尖锐的、撕裂般的刹车声，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猛地捅进了姚书恒的耳膜深处。紧接着，

是某种沉重、湿黏的东西狠狠拍击在坚硬路面上的闷响，沉闷得让人心脏骤停。

世界在他眼前骤然倾斜、旋转，最后定格在一片炫目得令人作呕的猩红车灯光晕里。

刺鼻的汽油味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霸道地涌入鼻腔。身体仿佛不再属于他，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无边的黑暗中急速下坠。最后的感知，

是骨头碎裂时那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清晰地响彻在灵魂深处。死亡的黑幕并未完全落下，

反而像一台接触不良的老旧投影仪，

断断续续地投射出他短暂生命里那些被反复咀嚼、早已褪色的片段。

画面异常清晰：灯火辉煌的毕业晚会大厅，空气里浮动着廉价香槟和青春散场的气息。

他穿着崭新的白衬衫，手心全是黏腻的汗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

他鼓足了二十二年积攒的全部勇气，穿过喧闹嬉笑的人群，走到那个光彩照人的女孩面前。

她是李沁然，是悬挂在他整个大学时代天空上唯一的一轮月亮。“沁然！

”他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在喧闹中显得有些单薄，“我…我喜欢你很久了！毕业了，

我……”李沁然转过身，精心描绘的眉眼在璀璨的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毫无温度。

她微微蹙起精心修饰的眉，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沾了污渍的旧物，

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不耐烦。她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优雅地捏着高脚杯，

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周围嘈杂的人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灭。无数道目光，

好奇的、揶揄的、幸灾乐祸的，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灼烧着他的皮肤。

李沁然红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穿了他最后的自尊：“姚书恒？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你知不知道你像什么？”她顿了顿，

欣赏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钉入他的耳膜，“就像路边的便利店。

24小时开着，随叫随到，好像挺方便，是吧？”她的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可惜啊，

廉价又普通，谁真的会放在心上？毫无价值。”哄笑声如同海啸般猛地爆发出来，

瞬间将他淹没。那些笑声尖锐刺耳，带着残忍的快意，像无数根针扎进他的神经。

他精心准备的告白词，他四年小心翼翼积攒的卑微爱慕，连同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就在这哄堂大笑中被碾得粉碎。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

暴露在所有人鄙夷的目光下，无处遁形。李沁然那张美艳绝伦的脸，

在扭曲的笑声中模糊、变形，最终凝固成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符号。画面骤然切换。

震耳欲聋的重低音疯狂地捶打着耳膜，昏暗的酒吧里，烟雾缭绕。

劣质酒精辛辣的气味如同实质的拳头，一次次砸进他的喉咙深处。他趴在油腻的吧台上，

眼前的一切都在疯狂旋转、扭曲。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只有苦涩和灼烧感在胃里翻江倒海，试图麻痹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剧痛。

他只想把自己彻底灌醉，灌到失去所有知觉，灌到忘记那张冷酷的脸，

忘记那句将他打入地狱的判词——“廉价”、“普通”、“毫无价值”。“再……再来一杯！

最烈的！”他含糊不清地嘶吼着，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拍在吧台上。

酒吧的喧嚣、刺鼻的酒气、胃部的灼烧感……所有混乱的感知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身体深处传来一种奇异的、被强行拉扯归位的沉重感，

仿佛灵魂被粗暴地塞回了一个久违的容器。姚书恒猛地吸了一口气，

肺叶里充满了潮湿而闷热的空气，

熟悉的、属于大学男生宿舍特有的味道——汗味、隔夜泡面汤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几秒，才艰难地聚焦。映入眼帘的，

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象：斑驳泛黄的天花板，

角落里顽固地蔓延着一片形状狰狞的、深褐色的霉斑。身下是宿舍那张硬得硌人的木板床，

铺着的廉价蓝色格子床单洗得有些发白。窗外，天色阴沉得如同泼了墨，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钝痛。这不是梦！那种灵魂被撕裂又强行缝合的剧痛，

那濒死前刻骨的冰冷和绝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屈辱……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大得几乎掀翻薄薄的被子。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T恤，

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他几乎是扑到床边那张堆满书本和杂物的旧书桌前，手指颤抖着，

胡乱扒拉开几本厚厚的《宏观经济学》和《市场营销学》，

终于摸到了那部屏幕已经布满蛛网般裂纹的旧手机。他用力按下侧边的电源键，

屏幕艰难地亮起。刺眼的白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日期和时间——2014年9月18日，下午2:17。这个日期，

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混乱一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大三上学期！距离那场将他彻底摧毁的毕业晚会，

距离他醉酒后横死街头的那个雨夜，还有整整一年多的时间！他重生了！真的重生了！

不是幻觉，不是濒死的走马灯！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诞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

让他头晕目眩。他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试图平复那颗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脏。他活过来了！回到了命运尚未滑向深渊的岔路口！

那句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便利店”……还有那个终结一切的雨夜……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就在这时，窗外楼下传来一阵模糊的骚动，夹杂着几声惊呼和尖锐的汽车鸣笛，

穿透了哗哗的雨声，隐约传进他的耳朵。

几乎是出于一种重生后对“雨夜”这个关键词的极度敏感，姚书恒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着扑到窗边，猛地推开那扇沾满雨水的玻璃窗。

冰凉的雨丝裹挟着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视线急切地投向宿舍楼下那片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水泥空地。混乱的源头一目了然。

一辆送快递的电动三轮车似乎为了避让突然窜出的自行车，猛地歪斜了一下。

后车厢里堆积如山的包裹瞬间失去了平衡，如同山崩一般倾泻而下，

散落在积着污水的路面上。一个穿着宽大、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卫衣的瘦小身影，

正狼狈地蹲在那一地狼藉中。雨水无情地浇打在她身上，宽大的兜帽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个尖尖的、被雨水打湿的下巴。她正徒劳地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

护住几个被雨水迅速浸湿的纸箱。姚书恒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片混乱，

重生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混乱的思绪让他对眼前的景象有些迟钝的漠然。

他的视线掠过那个在雨中徒劳忙碌的瘦小身影，掠过地上散落的包裹……突然，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了其中一个被雨水浸透、已经开始变形塌陷的纸箱上。

那个纸箱！灰扑扑的，毫不起眼，边角已经被雨水泡得软烂卷曲。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片段，

带着前世积压的烦躁和不耐烦，猛地撞进脑海——同样是一个大雨天，他接到快递电话，

不耐烦地下楼，看见这个湿漉漉、脏兮兮的箱子，上面潦草地写着他宿舍号和名字。

他当时正为李沁然又一次拒绝他的邀约而烦躁不已，看也没看，

随手就把这个碍眼的箱子扔进了旁边的绿色大垃圾桶。

他甚至记得自己当时恶劣地嘀咕了一句：“什么破玩意儿，占地方！

”后来……后来他好像听隔壁宿舍谁提了一嘴，说苏晚那段时间脸色特别差，眼睛总是肿的，

像熬了好几个通宵……他当时满脑子都是李沁然，根本没在意，

只含糊地“嗯”了一声就过去了。苏晚？

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存在感稀薄得像空气的李沁然的室友？

那个他几乎没怎么正眼瞧过，偶尔被李沁然支使来传话，

他还嫌她碍事、语气总是不耐烦的女孩？姚书恒的呼吸骤然停滞，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沉入无底寒潭。他瞪大了眼睛，

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楼下那个在暴雨中徒劳地用身体护着纸箱的身影。

难道……那个被他随手丢弃的、沾满污水的破纸箱……是苏晚给他的？里面是什么？

她……她熬了通宵？就在他心神剧震，无数混乱的念头疯狂撕扯的瞬间，

楼下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瘦小身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艰难地抬起手臂，

用湿透的袖口胡乱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然后，缓缓地、有些迟疑地抬起头，

朝着他宿舍窗口的方向望了过来。隔着重重迷蒙的雨幕，隔着三层楼的高度，

姚书恒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不断滚落，长长的睫毛被打湿成一绺一绺，沉重地黏在眼睑上。

可那双眼睛却异常地亮，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寒夜风雨中倔强燃烧的微弱火苗。然而此刻，

那火光里却清晰地映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恸，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茫然无助。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失了血色，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又似乎只是在承受着彻骨的寒冷和委屈。那眼神，像两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烫在了姚书恒刚刚重生的灵魂上。前世今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晚。

在他极其有限的、模糊的印象里，苏晚永远是那个跟在李沁然身后的影子，

怯懦、沉默、毫无光彩可言。他从不知道，这双总是低垂躲闪的眼睛里，

竟能盛放下如此汹涌、如此沉痛的情感。那眼神中蕴含的巨大悲伤和无声的控诉，

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姚书恒重生后因震惊和狂喜而筑起的堤坝。

一个更可怕的、带着血腥味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

猛地噬咬住他的心脏——前世的那个雨夜，他烂醉如泥，

最终倒在冰冷的车轮下……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恍惚间，

是不是也听到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呼喊？那声音……那声音……“恒哥——！！！

”那穿透雨幕、撕裂夜空的尖叫，带着足以刺破灵魂的惊恐和绝望，

瞬间在他死寂的记忆深处炸响！那个声音！他当时醉得人事不省，以为是幻觉，

是濒死的幻听！可此刻，那声音与楼下苏晚抬头的瞬间、眼中那抹绝望的哀恸，

无比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难道……前世他倒在血泊中的时候，苏晚……就在现场？

她看到了？！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甚至超过了重生本身。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骇、愧疚和某种强烈不祥预感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必须弄清楚！必须！

姚书恒像一头被无形鞭子抽打的困兽，猛地转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宿舍门口。

房门被他粗暴地拉开，又“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墙上。他完全顾不上换鞋，

脚上还趿拉着那双宿舍里穿的旧塑料拖鞋，就一头扎进了外面瓢泼的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浇透，单薄的T恤紧紧黏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拖鞋在湿滑的水泥地上打滑，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但他不管不顾，

朝着宿舍楼大门的方向发足狂奔。“喂！姚书恒！伞！你他妈疯啦？

”走廊里传来室友惊愕的喊声，但他充耳不闻。冲出宿舍楼大门，

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视野一片模糊。他急切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眯着眼向刚才快递车翻倒的地方望去。地上散落的包裹依旧凌乱，被雨水冲刷着。

几个快递员和路过的学生正手忙脚乱地帮忙收拾。而那个穿着灰色连帽卫衣的瘦小身影，

却不见了。她走了？姚书恒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抛进了冰窟。他茫然四顾，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涩又痛。就在这时，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宿舍楼侧面那条通往后面小超市的狭窄通道口，

一个灰色的身影正抱着一个湿透变形的大纸箱，低着头，肩膀微微瑟缩着，脚步有些蹒跚地，

消失在了拐角处。是她！姚书恒想也没想，拔腿就追了过去。

拖鞋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溅起浑浊的水花。雨水模糊了视线，

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带来一阵刺痛。追过拐角，那条狭窄的通道里空荡荡的，

只有雨水顺着墙壁哗哗流下。苏晚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姚书恒焦急地左右张望，

目光最终定格在通道尽头，女生宿舍楼侧后方那个毫不起眼的、半开放式的垃圾回收点。

苏晚就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影在倾盆大雨中显得异常单薄，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卷走的落叶。

她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被雨水彻底泡烂的纸箱，仿佛那是她仅剩的珍宝。她低着头，

一动不动，任由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姚书恒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滂沱的雨帘，他清晰地看到，

苏晚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地抖动起来。那不是因为寒冷。她紧紧地咬着下唇，

用力到唇色发白，甚至渗出了一丝刺目的猩红。然而，汹涌的泪水依旧混着冰冷的雨水，

决堤般从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疯狂滚落。没有声音。她哭得那样安静，那样绝望，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怀中那个被遗弃的、湿透的纸箱。那无声的崩溃，

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击中了姚书恒的心脏。他像被施了定身咒，

僵硬地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寒意刺骨，

却远不及心头翻涌的万分之一。前世被他随手丢弃的箱子，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值得她在这样的大雨里失魂落魄，哭得肝肠寸断？

就在这时，苏晚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抱着纸箱的手臂缓缓松开。

那个饱经蹂躏的纸箱“啪”地一声掉落在满是泥泞污水的垃圾点地面，箱体彻底散开，

里面被雨水浸泡得不成样子的东西散落出来。姚书恒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