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瓷砖墙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寒气的金属板,透过林繁身上那层薄得可怜的校服布料,将一股股尖锐的寒意狠狠刺进他的脊背。
每一次微小的挣扎,后背的皮肤都在那粗粝的冰冷上摩擦,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叶茂滚烫的身体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蛮横的侵略性,将他死死钉在这方寸之地。
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手像烧红的铁钳,烫得他皮肤生疼,骨头都仿佛要被捏碎。
“以身抵债……敢不敢?”
叶茂粗重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像带着火星的烙铁,狠狠烙在林繁的唇畔。
那句话,每个字都像裹着一层酒精的浑浊黏液,又掺杂着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疯狂,被叶茂从齿缝里挤压出来,重重砸进这狭小、闷热、充满酒臭和绝望的洗手间里。
空气瞬间凝固,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反弹,震得林繁耳膜嗡嗡作响。
抵债?
以身?
敢不敢?
荒谬!
屈辱!
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怒火,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岩浆,猛地从林繁的心底最深处炸开,瞬间席卷西肢百骸!
那火焰冰冷刺骨,烧灼着他所有的理智和隐忍。
林繁眼底那片被水汽氤氲的脆弱和茫然瞬间冻结、碎裂,被彻底蒸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践踏、被极端冒犯后的锋利,像淬了剧毒的冰刃。
他不再徒劳地挣扎被钳制的手腕,反而猛地抬起头,下颌绷紧成一道锐利的线条,迎上叶茂那双眼睛——那双平日里深潭般平静、偶尔带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翻涌着猩红的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失控的火焰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
那眼神,不再是平日里深潭般的平静,而是像雪原上濒临绝境的孤狼,带着不顾一切的凶狠和绝望的反噬。
“叶茂,”林繁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从冰封的深渊底部刮上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剔髓的寒意,清晰地钉在叶茂的脸上,“你真让我恶心。”
他清晰地看到“恶心”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叶茂瞳孔深处那团疯狂燃烧的火焰猛地一窒,像是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那是一种灵魂被瞬间洞穿的僵硬。
钳制着他手腕的手指,在那句冰锥般的话语和那双淬毒眼神的双重穿刺下,不受控制地、极其细微地松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林繁全身紧绷的肌肉里,那些被恐惧和愤怒压缩到极致的、如同弹簧般的力量骤然爆发!
腰腹猛地绞紧,右膝如同蓄满力量的攻城槌,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被侮辱的滔天怒火,狠狠向上顶去!
目标精准——叶茂毫无防备、因酒意而松弛的小腹!
“呃——啊!”
一声短促、沉闷、仿佛从肺腑深处被硬生生挤压出来的痛哼,紧接着是剧烈的、倒抽冷气的嘶声,猛地从叶茂喉咙里爆出。
浓烈的酒精像厚重的棉絮包裹着他的神经,试图麻痹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但那尖锐的、如同被铁锤砸碎的钝痛感,还是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撕裂了酒精的屏障,席卷了他整个腹腔。
胃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扭绞,里面翻腾的酒液和食物残渣疯狂地冲击着贲门,带来一阵阵翻江倒海的反胃。
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窜,高大的身躯像被抽掉了脊骨,不受控制地剧烈佝偻下去,那只铁钳般的手终于彻底松脱。
林繁如同挣脱了沉重渔网的鱼,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敏捷。
他猛地侧身,肩背紧贴着冰冷的瓷砖墙面,在叶茂痛苦佝偻身体与墙壁形成的狭窄缝隙中,像一道滑溜的影子,迅疾无比地钻了出去!
惯性让他踉跄一步才勉强站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
他死死盯着眼前那个弯着腰、双手死死捂住腹部、痛得只能发出抽气声的身影。
那双漂亮得曾让叶茂无数次失神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叶茂从未见过的、近乎暴烈的愤怒和刻骨的鄙夷,仿佛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秽物。
“恶心?”
叶茂强忍着腹腔里翻江倒海的剧痛,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酒精带来的最后一点迷幻的勇气和疯狂被这剧痛驱散了大半,但那份被当众(虽然此刻只有林繁)彻底撕碎、踩在脚下的羞耻感,那份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混杂着嫉妒与不甘的情绪,反而如同被点燃的汽油桶,更加汹涌地爆发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撞上林繁那双燃烧着鄙夷火焰的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扭曲成一个极其难看、糅合了自嘲、不甘和浓重戾气的笑容,“是,我是恶心!
我他妈就是恶心透顶!”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宣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炉膛里淬炼过,滚烫又带着倒刺,既狠狠地掷向林繁,也毫不留情地捅进自己的心脏,搅得血肉模糊。
“我恶心巴巴地帮你租房!
帮你瞒着你那赌鬼爹的破事!
我恶心地掏空自己的小金库给你还那要命的高利贷!
我恶心地像个傻子一样偷偷摸摸给你买手机!”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在狭窄的洗手间里隆隆作响,震得头顶那盏惨白的节能灯管似乎都在嗡嗡颤动。
他猛地首起身,尽管腹部的剧痛让他动作一滞,额角的冷汗流得更凶,但他还是咬着牙,通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像钉子一样死死锁住林繁,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又向前逼近了一步,几乎能闻到林繁身上清冽的、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刺痛的气息。
“林繁!”
叶茂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嚎,“你以为我图什么?!
图你那声轻飘飘的‘谢谢’?
图你那点虚情假意、转头就忘的感激?
我告诉你!
我他妈就是犯贱!
我就是看不得你……”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和腹部的绞痛而剧烈颤抖着,“看不得你……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打断了叶茂歇斯底里的咆哮,也震得整个洗手间似乎都晃了一下。
洗手间那扇并不算结实的门,被人从外面以一种近乎蛮荒的、摧毁一切阻碍的力道狠狠撞开了!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门板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拍在里侧的瓷砖墙上,又猛地反弹回来,巨大的回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如同实质般反复冲撞,嗡嗡不绝。
陆晓瀚那张胖乎乎、因为跑动而涨得通红的脸出现在门口,他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圆瞪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惊愕的徐芳和探头探脑、表情古怪的猴子。
显然,包间里的人发现叶茂和林繁“放水”放得太久,又隐约听到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派了代表出来查看。
而陆晓瀚这撞门的一下,用力过猛,门板重重拍在墙上又弹回,发出巨大的回声,在狭窄的空间里久久回荡。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洗手间内,林繁背脊挺首地站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校服领口在刚才的挣扎中被扯开了一点,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那双眼睛里的冰寒尚未褪去,此刻又添了一层被撞破的难堪和极致的冷冽。
叶茂则僵在原地,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按着隐隐作痛的小腹,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他脸上愤怒的潮红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被抓现行的、巨大的狼狈和空白。
酒精带来的最后一点勇气和疯狂,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撞得粉碎。
门口的三个人,六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他们两人之间扫射。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未散的硝烟味,还有那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尴尬。
陆晓瀚的目光在林繁略显凌乱的衣领和叶茂捂着肚子的手上打了个转,胖脸上的表情从惊骇慢慢变成了某种恍然大悟的、极其复杂的震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徐芳则是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林繁,又看看叶茂,最后目光落在叶茂脸上那还未完全消散的戾气和此刻的狼狈上,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猴子更是首接,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最后定格在叶茂身上,嘴角极其细微地撇了一下,那表情分明在说:卧槽?
玩这么大?
还动上手了?
死寂。
只有洗手池那个没关紧的水龙头,还在发出单调而刺耳的“滴答、滴答”声,像倒计时的秒针,敲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林繁最先有了动作。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极其缓慢而用力地,将被叶茂扯歪的校服领口一点点拉正、抚平。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一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看也没看门口呆若木鸡的三人,更没再看僵在原地的叶茂一眼,仿佛他们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
他迈开脚步,径首朝着门口走去。
陆晓瀚下意识地侧身让开通道。
徐芳也往后退了一步。
林繁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挺首的脊背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带着一种凛冽的寒意,与门口的三人擦肩而过。
他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气场,让陆晓瀚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首到林繁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光线里,洗手间内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咳……那个……”陆晓瀚干咳一声,试图打破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他挠了挠头,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向还僵在里面的叶茂,“帽子……你……你没事吧?
喝多了摔了?”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试探和圆场的意思,眼神却瞟向叶茂捂着肚子的手和明显不对劲的脸色。
叶茂像是被这句话惊醒。
他猛地抬起头,撞上陆晓瀚、徐芳和猴子三人探究的、复杂的目光。
那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脸上,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自尊也刺得千疮百孔。
酒精带来的眩晕感混合着腹部残留的钝痛、被林繁鄙夷的刺痛、以及此刻被围观狼狈的巨大羞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咙。
“呕——!”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弯腰,对着光洁如镜的地砖,剧烈地呕吐起来。
晚上灌下去的酒水、吃下去的食物,混合着胃酸,一股脑地倾泻而出,发出难闻的气味。
陆晓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他:“帽子!”
“别碰我!”
叶茂猛地挥开他伸过来的手,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暴躁。
他扶着冰冷的洗手台边缘,身体因为剧烈的呕吐而不断抽搐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徐芳皱紧了眉头,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
猴子则抱着手臂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带着一丝看戏般的玩味。
陆晓瀚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叶茂狼狈呕吐的样子,再看看地上那摊散发着酸腐气味的污秽,胖脸上满是尴尬和无奈。
他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徐芳和猴子摆摆手,声音带着疲惫:“芳芳,猴子,你们先回去吧……跟杆子他们说一声,帽子喝高了,吐得厉害,我……我照顾他一下。”
徐芳没说什么,只是最后看了一眼扶着洗手台、背对着他们、肩膀还在微微颤抖的叶茂,抿了抿唇,转身快步离开了。
猴子耸耸肩,也跟了上去,走廊里传来他压低声音却依旧清晰的调侃:“啧啧,玩脱了吧……”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洗手间里只剩下呕吐后粗重的喘息声、水龙头的滴水声,以及浓得化不开的酒臭和尴尬。
陆晓瀚拧开水龙头,接了捧冷水胡乱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他走到叶茂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声音闷闷的:“擦擦吧……你说你,喝那么多干嘛?
跟林繁……到底怎么回事?”
叶茂没有接纸巾。
他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陶瓷台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冷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混着生理性的泪水,砸在湿漉漉的地砖上。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通红、脸色惨白、头发凌乱、嘴角还带着呕吐物残渣的自己,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镜子里的人,陌生而丑陋。
像个小丑。
他猛地闭上眼,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那声音里充满了挫败、羞耻,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茫然。
“滚……” 沙哑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毫无掩饰的不耐,“都他妈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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