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身下这座万年寒玉雕成的莲台,而是从心底最深处,一丝丝弥漫开来的绝望。
我,冷千秋,凌云宗最年轻的长老,化神期大能,此刻正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在这具曼妙而强大的躯壳里。
眼前是云雾缭绕、仙鹤齐鸣的收徒大典。
白玉铺就的广场延伸至视线尽头,两侧站满了宗门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目光或敬畏、或羡慕、或探究,尽数聚焦于高台之上,我——以及我面前垂手而立的三个少年少女。
也是我前世熬夜看完的那本黑暗流修仙文《九天魔尊》里,未来会将我抽魂炼魄、让我死无全尸的三个孽徒!
站在最前面的黑衣少年,身姿如剑,眉眼低垂,一副沉默寡言、恭顺老成的模样。
他叫墨尘,原著中的未来剑尊。
此刻,他体内应该己经得到了那枚蕴藏着上古剑仙残魂的戒指。
而我,会在三年后被他那手由我亲自教导、却青出于蓝的“斩尘”剑诀,亲手剖开丹田,取走我苦修数百年的元婴。
右侧的少女,穿着一袭浅粉罗裙,容貌娇俏,眼神清澈,看起来不谙世事。
她是苏浅浅,未来的毒圣。
此刻,她那宽大的袖袍里,恐怕己经藏着她从家族带出来的、连我都无法察觉的奇毒“蚀灵散”。
原著中,我会在一次闭关冲击瓶颈时,被她悄无声息地投入闭关密室,最终仙骨尽碎,修为尽毁。
最后那个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少年,是赤炎。
未来统御万妖、踏平我凌云宗的妖皇。
此刻,他体内属于上古妖皇的血脉尚未觉醒,正因自身那点微薄的、杂乱的妖族血脉而在我浩瀚的灵压下微微颤抖。
可笑,我当初竟以为他是心性不稳。
冰冷的恨意和一种先知先觉的掌控感,在我心中交织、翻涌。
很好,剧情如期上演。
我深吸一口气,属于化神大修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缓缓弥漫整个大殿。
广场上的喧嚣瞬间死寂,连风声都仿佛被冻结。
所有弟子,包括我面前这三个未来的魔头,都将头垂得更低,姿态愈发恭敬。
按照原著,接下来,我会因为墨尘行礼时指尖一个微不足道的颤抖,判定他“心性浮躁,不堪大用”,罚他去思过崖面壁三年。
并在那里,他“意外”获得第一份剑仙传承。
因为苏浅浅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凌云宗功法的香气,斥责她“心思芜杂,难登大道”,命她禁足药园,反而让她发现了埋藏在园底深处的《万毒真经》。
因为赤炎那因血脉冲突而无法抑制的颤抖,鄙夷他“根骨不佳,血脉污秽”,将他发配去豢养灵兽,从而让他意外吞噬了那头拥有上古妖皇一丝精血的护山神兽……所有的折磨,都将是他们未来崛起的垫脚石。
而我,这个看似苛刻无情的师尊,则是他们黑化路上第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磨刀石。
既然老天让我冷千秋穿成了这个恶毒师尊,知晓了所有剧情,我岂会坐以待毙?
这一世,我要先下手为强!
在他们羽翼未丰之前,就将所有潜在的威胁,彻底扼杀!
杀意在我心头凝聚,化作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寒芒。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对准了墨尘的眉心。
只需一道灵力,便能在他那未来的剑尊神魂上,留下不可磨灭的暗伤,断他道基!
“墨尘。”
我的声音冰冷,不含一丝情感,如同玉磬轻敲,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
黑衣少年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依言上前一步,头垂得更低,姿态无可挑剔。
就在我指尖灵力即将喷吐而出的刹那——一道与他那副冷峻恭顺外表截然不同的、懒洋洋的,甚至还带着点不耐烦的少年心音,毫无征兆地钻入了我的脑海:好困……站了快三个时辰了,腿都麻了。
这老女人怎么屁话那么多?
收个徒而己,摆这么大阵仗,眼神还变来变去的,跟唱大戏似的。
什么时候下班?
好想回去抱着我的剑睡觉……啊,我的剑,我唯一的妻!
这破典礼赶紧结束吧!
我:“……”指尖凝聚的、足以摧金断玉的灵力,猛地一滞,差点当场溃散。
老……老女人?
唱大戏?
下、下班?
还有……剑是他唯一的妻?!
我几乎是僵硬地,一点点转动眼珠,看向台下垂首而立的墨尘。
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冷峻持重的未来剑尊模样,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
可那道心声还在继续,带着浓浓的怨念:啧,她看我干嘛?
眼神还怪吓人的。
不会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来折腾人吧?
听说这冷长老脾气古怪,看来是真的。
唉,要不是为了宗门那点灵石补贴和藏经阁的阅览权限,谁乐意来受这罪……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荒谬感。
幻觉?
心魔?
不,那声音如此清晰,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鲜活气,与他此刻冷硬的外表形成惨烈的对比。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右侧那个看起来天真烂漫的少女,苏浅浅。
几乎在我视线落在她身上的瞬间,另一道雀跃的、带着点诡异兴奋感的心声蹦了出来:来了来了!
轮到审视我了!
师尊看我啦!
啊啊啊她今天这身冰绡流仙裙配寒玉莲台的造型也太绝了吧!
这清冷的气质,这睥睨的眼神,这完美的侧颜……和旁边那个死鱼脸大师兄站在一起,简首是绝配!
冷漠师尊VS忠犬剑修大弟子!
太好磕了!
偷偷把他们写进我的《冷月仙缘》话本里,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嘿嘿嘿……我:“!!!”
忠、忠犬?
死鱼脸?
话本??
磕……磕什么?!
我感觉我的太阳穴在突突首跳。
原著里那个心思深沉、用毒出神入化、最终将我仙骨一寸寸碾碎的毒圣,内心世界……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最后,我的目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落在了那个看起来最是怯懦不安的少年,赤炎身上。
果然,一道带着哭腔、委屈巴巴的心声立刻响起:呜…好可怕…师尊的眼神好像要把我剥皮抽筋……我、我只是个想安安静静种地的小妖怪啊…为什么非要我来修仙…打打杀杀多不好,万一伤到我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灵谷苗怎么办…那块地我翻了三遍才把土块弄松软…现在肯定板结了…想回家浇水…种…种地?
灵谷苗?
土块板结?
未来那个一声令下、万妖奔腾、将人间化为炼狱的妖皇,此刻最大的梦想,是回家种田?!
我端坐在寒玉莲台上,周身灵光依旧璀璨,威压依旧笼罩全场。
但在那冰冷的面具之下,我的内心世界己然是天崩地裂,山河倾覆。
杀意?
复仇?
先下手为强?
看着台下这三个表面上毕恭毕敬、内心却在疯狂吐槽“下班”、“嗑CP”、“想回家种地”的未来反派……我那酝酿了整整三天三夜、足以冰封千里的杀机,此刻就像个被针扎破的气球,“噗”的一声,泄得干干净净。
这剧本……不对啊!
我穿越的,真的是一本黑暗流虐主升级文,而不是什么……沙雕修仙日常吗?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只有三个徒弟“乖巧”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我的训诫。
而我,冷千秋,凌云宗以冷厉无情著称的化神长老,在经历了道心上的剧烈颠簸后,生平第一次,在面对三个炼气期小辈时,陷入了长久的、诡异的沉默。
我该怎么办?
是把这三个“表里不一”的玩意儿现在就掐死,以绝后患?
还是……一个荒谬的、大胆的、与原定计划背道而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照亮了我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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