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铆足了劲儿,一脚踹在一扇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破木门上。
“嘎吱——哐当!”
一声刺耳的呻吟撕裂了死寂,紧接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陈年霉菌、朽木和灰尘的浊气,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她脸上、鼻腔里。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仿佛只要吸进一口,那呛人的颗粒就会在肺叶深处引发一场山崩地裂的咳嗽。
这是什么当铺?
分明是一具被岁月风干了千年的古尸,正张着腐朽的口腔,对她吐出最后一息死气。
目光所及,一片狼藉破败。
虫蛀的紫檀柜台布满蛛网般的深刻裂痕,像垂死老者脸上的皱纹。
缝隙深处,嵌着几粒早己干涸、色泽暗沉的朱砂,凝固在那里,宛如渗入木髓的、早己发黑的血痂。
货架歪歪斜斜,如同喝醉了酒的醉汉,摇摇欲坠。
一匹断了腿的北魏陶马凄惨地半埋在清末鼻烟壶的彩色碎片堆里,旁边,一尊本该宝相庄严的唐代鎏金佛像,却被层层叠叠的蛛丝紧紧缠绕,裹成了阴森的木乃伊,金漆在尘埃下晦暗不明。
让林小满头皮发麻的是西壁墙上那些褪色的当票,泛黄脆弱的纸页层层叠叠,几乎糊满了墙面。
诡异的是,每一张纸上,都浮凸着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指印痕迹。
它们仿佛不是墨迹,而是无数典当者被剥离、禁锢在此的灵魂印记,那些绝望、贪婪、不舍的嘶喊,正透过冰冷的时间,顽固地烙印在纸页上,无声地喧嚣着。
“古董AI实验室?
唬谁呢…”林小满强压下心头的寒意和恶心,低声嘟囔,把肩上沉重的工具箱“哐当”一声卸在地上。
上司信誓旦旦说这鬼地方是测试“文物感知芯片”的绝佳天然场域,能量场复杂又古老。
可她环顾西周,只看见房梁柱子上,白蚁蛀出的密密麻麻孔洞,在昏暗光线下,扭曲地拼凑成一个巨大而嘲弄的鬼脸,无声地咧着嘴。
算,任务就是任务。
她深吸一口气,又差点被霉味呛到,从工具箱里摸出那块青铜色泽、布满细密纹路的芯片。
按照说明,她将它用力拍进柜台中央一道最深的裂缝里。
就在芯片嵌入裂缝的瞬间——嗡!
一股幽蓝的光芒毫无征兆地从芯片核心迸发,像是被惊醒的活物。
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像拥有生命的电流,沿着柜台木质纹理的沟壑疾速窜开。
奇迹与科幻在此刻轰然碰撞。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蛛网般的裂缝竟然如同活过来的蚯蚓,开始蠕动。
嵌在缝隙里的干涸朱砂粒簌簌震落,像干瘪的血珠滚下。
朱砂剥落之处,裂缝深处竟显露出鎏金的、繁复华丽的南朝梵文刻痕,金光流转,神圣又诡异。
整座当铺仿佛从漫长的沉眠中被强行唤醒,发出一阵低沉、滞涩、如同老僧打嗝般的巨大呻吟,腐朽的木质结构在呻吟中嘎吱作响。
多宝格上,一只布满裂纹的青瓷梅瓶突然“噗”地一声轻响,瓶口竟猛地喷出一朵铜钱大小、颜色灰败、菌丝缠绕的霉斑蘑菇,带着一股更浓烈的腐败气息。
“啧,连个门都踹得如此粗鄙不堪,扰人清梦!”
一个带着金石撞击般质感、又仿佛在空旷石窟中回荡的嗓音,毫无预兆地炸响在屋梁之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林小满吓得魂飞魄散,啊一声叫了出来,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工具箱里的工具叮当作响滚落。
她惊恐地循声望去——声音的源头,竟是她刚才为了找芯片而无意间碰触过的、柜台上那架落满灰尘的旧算盘。
此刻,算盘上几颗黑沉的木珠正脱离框架,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疯狂地上下跳动、重新排列组合,最终竟在算盘梁上拼凑出一张清晰无比的、嘴角下撇、充满讥诮意味的“嘴”形。
与此同时,那幽蓝的“电流”拥有了生命一样继续沿着木纹飞速蔓延游走。
蓝光所到之处,那些啃噬木头的蛀虫竟在光芒中扭曲变形,褪去灰败,瞬间化作一只只金光灿灿的蝉,“嗡”地一声振翅飞散,在昏暗的空间里划出点点金线。
货架也开始自发地、毫无章法地剧烈挪动重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把锈迹斑斑的汉代青铜剑剑柄猛地撞翻了一个雕花繁复的明代妆匣,匣盖弹开,里面滚落的珍珠并未落地,而是违反重力般悬浮起来,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弄,迅速排列成一组复杂玄奥的古代算筹阵列。
更诡异的声音从脚下传来——地窖深处,传来阵阵清晰、规律的敲击声。
咚…嗒…咚…嗒嗒… 不是恐怖片里那种沉闷压抑的撞击,而是精准无比、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摩斯密码,敲击的内容赫然是《金刚经》的经文片段。
一道从破瓦缝隙斜射进来的光柱中,弥漫的灰尘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疯狂地旋转、凝聚,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半透明的人形轮廓。
那人影无视林小满惊恐的目光,径首飘向她散落在地的工具箱,一只由尘埃构成的“手”精准地从中夹起她那把精巧的焊枪,掂量了一下,竟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带着陈旧铜锈味的语调开口,声音正是刚才那金石之音:“嗯…此物成色尚可,形制奇巧,可抵三钱雪花银。”
说完,那焊枪就在尘埃手中凭空消失了。
“小丫头片子,还愣着作甚?”
那金石之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腔调却陡然一变,从古板的金石声切换成了字正腔圆、拖着长腔的戏文念白,“给本掌柜——泡一盏上好的碧螺春来!
要快!”
算盘珠噼啪乱跳,瞬间又组合出一行新的句子,每个字都透着挑剔与傲娇:“要明前茶,别拿你们21世纪那些化肥催出来的货色糊弄鬼!”
林小满从极度的惊吓中勉强找回一丝神智,巨大的荒诞和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她指着那尘埃人形和跳动的算盘,失声尖叫:“啊啊啊——!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回应她的,是房梁上簌簌落下更多的灰尘。
这些尘埃并未落地,而是在半空中悠悠悬浮、聚拢,最终凝成一行清晰无比、散发着微光的悬空小字,如同最古老的竹简刻文在虚空中展开:“南朝佛寺质库,现人工智能,核心代号Zero,俗名——老、掌、柜。”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