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像块破布似的兜头罩下来。
我拉紧斗篷,指尖掐住马缰的关节泛白——这是第三处泥坑了,青骓的马蹄陷进去时,我几乎能听见它喉咙里闷哼的气声。
"青槐村还有多远?
"我对着前面领路的差役喊,声音被雨声撕成碎片。
那差役是阴司派来送文书的,此刻缩着脖子,后颈的雨水顺着官服滚进腰带:"过了前边山坳就到!
苏姑娘,您可真敢来——昨儿王庄的人说,青槐村的尸体脖子上都缠着青手印,活像被鬼掐死的!
"我没接话。
马蹄溅起的泥水溅在靴面上,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爬。
阴司的文书在包袱最里层,用蜡封着,上边"急查青槐村异常死亡案"几个字还烫着我手心的余温。
苏家世代是阴司代理人,我十六岁开了初眼,能看见鬼魂的影子,这是第三次独自接案——前两次都是宅子里的怨妇魂、井里的溺死鬼,没出过村。
山坳口的老槐树突然撞进视线。
树杈上挂着半截褪色的红布,被雨打湿后像道凝固的血痕。
我勒住马,青骓打了个响鼻,前蹄在泥里刨出个小坑。
树后转出个人影,灰布短打,腰间系着麻绳,是村长李三槐。
"苏姑娘!
"他小跑过来,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才来接缰绳,"可算把您盼来了。
"雨水顺着他的皱纹往下淌,我却看清他眼尾跳了跳——那是撒谎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死了几个人?
"我翻身下马,斗篷下摆浸了水,沉甸甸坠着。
李三槐引我往村里走,石板路被雨泡得滑溜溜:"七...七个。
头一个是张二柱,半月前在村西老坟头翻地,回来就说脖子疼。
后来王婶、赵猎户...都是夜里睡下,第二日就没了气。
""村民说看见鬼?
"我盯着他后颈——那道淡青的指痕,和文书里描述的尸体特征一模一样。
李三槐脚步顿了顿:"哪能呢?
就是...就是大家害怕,说张二柱翻地时动了老祖宗的东西。
"我没再追问。
村口立着块青石碑,碑身爬满青苔,刻着些歪歪扭扭的咒文。
雨水冲开苔藓,我瞥见"封魔"两个字——和祖母书房里《阴司录》上的残页很像。
"苏姑娘住村东的福来客栈。
"李三槐停在一扇掉漆的木门前,"我让王嫂烧了热水,您先歇着,有事再喊我。
"他转身要走,我瞥见他袖中露出半截红绳,绳上系着块发黑的玉牌——那是镇鬼用的,可玉牌泛着黑气,分明被厉鬼反噬过。
客栈里霉味混着柴火味。
我关上门,从包袱里取出三叠符纸:黄符镇宅,红符驱邪,最底下的青符是苏家祖传的阴阳符,能引鬼魂显形。
窗台点上两盏长明灯,我用朱砂在门槛画了道结界——这是祖母教的,"初眼只能看影子,要防真鬼,得用活人的阳气做屏障"。
《阴司录》摊在木桌上,墨迹被潮气晕开。
我翻到"厉鬼特征"那页,耳边突然响起抽噎声。
很轻,像小孩躲在柜子里哭。
我屏住呼吸,抽噎声却越来越清晰,从窗外,从房梁,从床底下——是女人的哭声,带着股铁锈味的腥气。
我咬了咬舌尖,疼得眼眶发酸。
初眼需要心无杂念,可汗水顺着后背往下淌,我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以心为镜,以血为引。
"祖母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咬破指尖,在符纸上画了道血线,符纸"腾"地烧起来,火光里,我看见床脚蹲着个影子——披头散发,指甲长过指节,正对着我笑。
影子"唰"地窜出门。
我抓起青符追出去,雨己经小了,云层里漏下点月光,把乱坟岗的墓碑照得像排白森森的牙齿。
那影子蹲在新坟前,坟头的纸人被雨泡得软塌塌的,正往下滴黑水。
"还我命来..."声音从地底冒出来。
我抬头,看见那具尸体正从坟里爬出来——是张二柱,我在李三槐家见过他的遗像。
他的眼珠泛着死鱼白,脖子上的青手印深到嵌进骨头里。
我后退两步,鞋底踩碎个陶片,"咔嚓"声惊得他猛地抬头。
"初眼开!
"我默念咒语,眼前的景象突然清晰起来——张二柱的尸体上缠着团黑雾,黑雾里裹着个青衣女人,她的脸被指甲抓得血肉模糊,却死死盯着我:"你...是苏家人?
"我手忙脚乱摸出血符,符纸贴在女人胸口时,她发出刺耳的尖叫。
黑雾"轰"地散开,张二柱的尸体"扑通"摔回坟里。
我瘫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块墓碑,冷汗浸透了里衣。
那女人最后一句话还在耳边嗡嗡响——她怎么知道我是苏家的?
李三槐藏着的玉牌,村口石碑的咒文,还有这厉鬼...雨又大了起来。
我踩着泥泞往客栈跑,怀里的《阴司录》被雨水打湿,首页祖母的批注晕成团:"三百年前仙魔大战,有魔修篡改轮回,需苏家后人警惕。
"回到客栈时,窗台上的长明灯灭了一盏。
我锁好门,把符纸重新在床头码齐。
镜子里的我脸色惨白,嘴角还沾着血——那是刚才咬破的。
窗外传来梆子声,更夫敲着"天干物燥",可我知道,这夜才刚刚开始。
青符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我摸着符纸上的纹路,突然想起那厉鬼的眼睛——她看我时,不是怨恨,是...期待?
雨打在窗纸上,像有人在轻轻叩门。
我把《阴司录》压在枕头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雨声。
明天要去村西老坟头看看,要问问李三槐那块玉牌的来历,还要...弄清楚那厉鬼为什么说"苏家人"。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我吹灭蜡烛,黑暗里,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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