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潮湿的风裹着铁锈味钻进隧道时,凯正在给黑市老板清点今天的“货”。
他蹲在堆叠的废铁箱上,指尖划过一块泛着幽蓝的碎片——那是从猎人公会废弃的“圣痕禁锢器”上敲下来的,边缘还残留着恶魔骨粉灼烧的焦痕。
隧道顶的磷光灯忽明忽暗,照亮他左胸衣襟下露出的半片龙鳞胎记,青灰色,像被暴雨冲刷过的岩石,边缘镶着一道极淡的金边。
“这批巫妖之尘不纯。”
黑市老板用金属义肢敲了敲凯递过来的小布袋,义肢关节发出齿轮卡壳的吱呀声,“你知道现在行情,猎人公会查得紧,纯料能换三张‘通行证’,这个——”他掂量着布袋,“顶多一张半。”
凯没抬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鳞边缘。
那片胎记从他有记忆起就长在身上,小时候聚落里的巫医老莫曾用枯瘦的手指按在上面,说这不是普通混血种的印记。
“像个锚点,”老莫的声音混着烟斗的浓烟,“一头扎进你骨头里,锚着什么东西。”
后来老莫死了。
在去年猎人公会突袭聚落时,他为了掩护孩子们撤退,被银翼队长雷蒙德的圣光弹击穿了胸膛。
凯记得那天老莫倒下时,烟斗里的火星落在他的龙鳞上,烫出一点金芒,像滴进水里的蜂蜜,瞬间晕开又消失。
“一张半就一张半。”
凯把布袋扔给老板,“但我要知道城东医院的消息。”
老板的机械眼转了转,发出电流滋滋声:“你要去那?
老骨刚在广播里说,猎人公会最近在那边布了网,说是有‘战争圣痕’的波动。”
他压低声音,“混血种去碰圣痕?
嫌死得不够快?”
凯没接话。
他需要通行证,三张,足够他和聚落里的双胞胎姐妹离开这里。
那对精灵混血的小姑娘前天被猎人的巡逻队划伤了胳膊,伤口到现在还在渗黑血——那是被“圣痕净化剂”灼伤的痕迹,在聚落里治不好,必须去迷雾界域边缘找树精族的治愈泉水。
他从铁箱上跳下来,风衣下摆扫过堆在地上的界域废料,带起一阵腥甜的风。
那是幽荧草的味道,精灵混血种莉莉安种在隧道拐角的植物,花瓣会在有人靠近时发出荧光,是聚落的警报器。
此刻莉莉安正蹲在那里,用指尖轻轻碰花瓣,荧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凯哥。”
她抬头,声音很轻,“老骨说,今天的巡逻队比平时多了三倍。”
凯走过去,蹲在她旁边。
莉莉安的耳朵尖尖的,像她的精灵母亲,只是肤色更接近人类。
她的姐姐艾拉上个月出去找食物,就再也没回来——聚落里的人都知道,没回来的,要么是被猎人杀了,要么是……觉醒了圣痕,被公会抓去当“容器”了。
“我去医院看看。”
凯说,“那里有批货,能换通行证。”
莉莉安的手指顿了顿,没说话。
她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凯手里——是块用幽荧草汁画的符,干硬的纸面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个盾形图案。
“妈妈留下的,说能挡一次圣光弹。”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凯哥,你别像艾拉姐姐一样……”凯捏紧那张符,纸边缘割得手心发疼。
他站起身,把风衣的领子竖起来,遮住半张脸:“等我回来。”
隧道口的守卫是个狼人混血种,正对着月亮的方向低吼,听见脚步声回头,甩了甩耳朵:“今晚猎人的飞艇在头顶转了三圈,你确定要出去?”
凯把一张通行证拍在他手里——那是昨天用一块龙骸碎片换的,能让他在凌晨三点前回到聚落。
守卫掂了掂通行证,拉开用铁链拴着的铁门,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带着城市废墟的腐味。
“对了,”守卫突然说,“昨天有人在龙骸禁地边缘看到个穿风衣的姑娘,右手臂上……有红纹。”
凯的脚步顿住了。
红纹。
圣痕的颜色。
战争是猩红,瘟疫是暗绿,饥荒是枯黄,死亡是冰蓝。
“什么样的姑娘?”
他问,声音有点发紧。
“好像……背着个小女孩?”
守卫挠了挠头,“不确定,离得太远,看不太清。”
凯没再说话,转身走进了废墟里。
二城东的圣玛利亚医院在“大裂隙”前是座白色的建筑,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暗红色的界域藤蔓像血一样爬满破碎的玻璃窗,风穿过空荡的走廊,发出女人哭泣似的声响。
凯的圣痕探测器在口袋里发烫。
那是他用精灵弓弦和自己的龙鳞碎片做的玩意儿,弓弦会随着圣痕能量的强弱绷紧——现在,弦己经快贴到指节上了,震颤得像只受惊的鸟。
他贴着墙根往前走,靴底踩在玻璃碎渣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走廊两侧的病房门大多倒在地上,其中一扇门上还挂着“儿科”的木牌,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涨。
凯推开门,里面的小床上堆着发霉的被褥,墙上画着未完成的蜡笔画:一个扎辫子的女孩牵着个更小的女孩,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艾拉保护莉莉”。
凯的心跳漏了一拍。
艾拉。
那个狼人混血种提到的姑娘,那个可能觉醒了战争圣痕的姑娘,和莉莉安的姐姐同名。
他的指尖按在胸口,龙鳞胎记突然烫起来,比刚才在聚落里更烫,像有团火在皮肤底下烧。
这种感觉很熟悉——每次靠近圣痕持有者,或者……靠近龙骸禁地的时候,都会这样。
探测器的弓弦“嘣”地一声,断了。
凯猛地转身,看向走廊尽头的手术室。
那里有光,不是幽荧草的荧光,是种猩红的、跳动的光,像烧红的烙铁。
他握紧莉莉安给的符纸,慢慢走过去。
手术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呜咽声,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
“别过来……别逼我……”是个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一种不属于她的、嘶哑的低吼,像有另一个人在她喉咙里说话。
凯推开门。
穿破风衣的少女背对着他,右手臂上爬满了猩红的纹路——从手腕一首蔓延到肩膀,像一把燃烧的剑,每道纹路里都流动着红光。
她正用一把手术刀抵着自己的手腕,浑身抖得像风中的叶子,面前的手术台上,躺着个昏迷的小女孩,额头上有块淤青。
“莉莉……”少女喃喃着,声音碎成一片,“我不想的……他们说只要觉醒圣痕,就放了你……”她手臂上的圣痕突然亮得刺眼,周围的金属器械开始嗡嗡震颤,手术刀、止血钳、托盘……全都悬浮起来,刃口对着她自己,又像是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凯的呼吸屏住了。
战争圣痕。
传说中最暴躁的圣痕,会吞噬持有者的意志,让他们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机器。
但眼前的少女,却在用尽全力对抗它——那些悬浮的器械明明可以轻易刺穿她,却在离她皮肤一寸的地方停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你是谁?”
少女猛地回头,猩红的纹路爬进了她的眼底,一半是恐惧,一半是不属于她的凶狠。
凯这才看清她的脸。
苍白,消瘦,左眉骨上有块旧疤,和莉莉安眉骨上的那块很像。
是艾拉,真的是她。
“我认识莉莉安。”
凯说,声音尽量放轻,“她在聚落里等你。”
艾拉的瞳孔缩了一下,悬浮的器械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聚落……”她咬着牙,像是在和喉咙里的另一个声音对抗,“他们说……莉莉安己经被猎人杀了……他们骗我……她没事,”凯往前走了一步,“我今天还见过她,她给了我这个。”
他掏出那张幽荧草符,“她说这是她妈妈留下的。”
艾拉的眼神恍惚了一瞬,手臂上的圣痕暗下去一点。
“妈妈……”她喃喃着,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我找不到妈妈……大裂隙那天,她把我和莉莉安推出传送门,自己没出来……”就在这时,凯胸口的龙鳞胎记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痛,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按了一下。
他没忍住,痛呼出声。
这声痛呼像道惊雷,劈在艾拉身上。
她手臂上的圣痕猛地一暗,所有悬浮的器械“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艾拉踉跄了一下,捂住头,眼底的猩红退下去不少。
“你……”她震惊地看着凯,“你的胸口……”凯低头,衣襟被汗水浸得透湿,龙鳞胎记透过布料凸起来,青灰色的鳞片上泛着金边,像有岩浆在底下流动。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圣痕的能量波扫过来时,是龙鳞替他挡了一下,不仅如此,好像还……压制了艾拉的圣痕?
老莫说的锚点,锚的是这个?
“砰!”
一声巨响从屋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凯抬头,看见天花板上破开一个大洞,银白的铠甲反射着月光,十二名猎人从破洞跳了下来,落地时铠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为首的人左眼是只机械义眼,闪烁着红光,正死死盯着艾拉的手臂。
雷蒙德,银翼队长。
去年杀了老莫的人。
“找到你了,战争容器。”
雷蒙德的机械眼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右手举起一柄银剑,剑身上刻着“净化”二字,“还有个混血种,正好,长老要活的。”
猎人们举起武器,圣光在剑尖、枪口汇聚,像一颗颗即将炸开的太阳。
凯下意识地把艾拉拉到身后,自己挡在手术台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莉莉安的符,或许是因为艾拉眼底那点和圣痕对抗的勇气,又或许,是因为胸口那片发烫的龙鳞,在告诉他不能让这些人把她带走。
“抓住他们!”
雷蒙德的剑挥了下来。
三圣光弹擦着凯的耳边飞过,打在身后的墙壁上,炸开一片灼热的白光。
凯拽着艾拉往手术台后面躲,手术台上的小女孩被震醒了,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姐姐”。
“莉莉!”
艾拉想去抱她,手臂上的圣痕却突然又亮了起来,这次的光芒比刚才更凶,带着股要撕裂一切的狠劲。
“别出来!”
她咬着牙按住手臂,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它又要控制我了……”凯看着那些逼近的猎人,又看了看艾拉颤抖的手。
他突然想起老莫说过的话:“圣痕不是诅咒,是界域意志找错了宿主。
就像钥匙插进了锁孔,却转错了方向。”
转错了方向……那有没有可能,让它转对?
凯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了艾拉的手臂。
他的掌心贴着她滚烫的皮肤,龙鳞胎记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像一根烧红的铁丝,烫得他自己都在发抖。
“集中精神,”他对艾拉说,声音因为疼痛有些发飘,“想莉莉安,想你们没画完的蜡笔画,想……任何能让你平静的东西。”
艾拉愣住了,眼底的猩红和恐惧在打架。
“我……”她刚开口,雷蒙德的第二发圣光弹就打了过来,擦过手术台的边缘,炸开的热浪掀飞了凯的风衣。
凯的龙鳞胎记彻底暴露在空气里,青灰色的鳞片在圣光中泛出刺眼的金光。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鳞片里涌出来,顺着手臂流进艾拉的身体——不是热的,是种冰凉的、带着龙吟般嗡鸣的力量。
艾拉手臂上的圣痕突然像被泼了冷水的火焰,猛地缩回了几寸,猩红的纹路里浮现出青灰色的细线,像被冰冻结了。
“啊——”她痛呼出声,却不是因为圣痕的失控,而是因为那种被压制的剧痛。
“不可能!”
雷蒙德的机械眼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混血种怎么可能压制圣痕?!”
他挥剑冲过来,银剑上的圣光几乎要凝成实质,“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凯没回答。
他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被抽走,龙鳞胎记的边缘开始发白,像被冻住了。
他能听到艾拉急促的呼吸,能听到莉莉在手术台上小声的啜泣,还能听到……很远的地方,像是地底深处,传来巨龙低沉的咆哮。
那咆哮声越来越近,震得他耳膜发疼,却奇异地让他冷静下来。
他想起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堆积如山的龙尸,金色的血汇成天启石板,石板上的西骑士剪影正在亮起。
原来那不是梦。
是记忆。
是龙族灭绝前,刻在血脉里的最后画面。
“给我……滚开!”
凯猛地抬头,龙鳞胎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光。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力量从脚底冲上头顶,顺着按住艾拉手臂的掌心猛地炸开——不是圣光的灼热,也不是圣痕的暴戾,是种带着蛮荒气息的威压,像山崩,像海啸,像千万头巨龙同时展开翅膀。
雷蒙德的银剑在半空中停住了,圣光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消散。
十二名猎人全都僵在原地,脸色惨白,有的甚至在发抖——那是本能的恐惧,面对食物链顶端掠食者的恐惧。
艾拉手臂上的圣痕彻底暗了下去,只剩下淡淡的红印,像块快要愈合的伤疤。
她脱力地靠在凯身上,大口喘着气:“它……它安静了……”凯却觉得眼前发黑。
龙鳞胎记的温度迅速降下去,从滚烫变成冰凉,像块贴在皮肤上的冰。
他扶着艾拉,视线开始模糊,隐约看到雷蒙德的机械眼里闪过一丝疯狂。
“抓住他!
长老要的就是这种能压制圣痕的混血种!”
雷蒙德嘶吼着,自己却往后退了一步,像是不敢靠近。
猎人们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冲上来。
凯想躲,却发现身体沉得像灌了铅。
他看着那把刺过来的圣光匕首,突然想起莉莉安的符纸——他把它塞在风衣内袋里了。
他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符纸的边缘,匕首就刺到了他的胸口。
“噗嗤。”
不是匕首刺穿皮肉的声音,是符纸燃烧的声音。
幽荧草汁画的盾形图案在接触圣光的瞬间燃起淡绿色的火焰,像一层透明的屏障,死死挡住了匕首。
但那火焰也烧到了凯的皮肤,和龙鳞胎记碰到了一起。
“嗡——”一声轻微的嗡鸣,符纸的火焰和龙鳞的金光突然融合在一起,化作一道淡绿色的冲击波,以凯为中心扩散开来。
冲在最前面的猎人被掀飞出去,撞在墙上晕了过去。
雷蒙德的脸色彻底变了。
“撤退!”
他咬着牙下令,“通知长老,找到‘龙血容器’了!”
猎人们扶着受伤的同伴,迅速消失在屋顶的破洞里。
走廊里只剩下凯、艾拉,还有手术台上惊魂未定的莉莉。
凯瘫坐在地上,胸口的龙鳞胎记己经恢复了青灰色,只是边缘的金边比之前更亮了些。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艾拉皮肤的温度,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圣痕的猩红。
艾拉抱着醒来的莉莉,走到他面前,眼神复杂:“你到底是谁?”
凯抬头,看向窗外。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远处的龙骸禁地方向,有微弱的红光在闪烁,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他想起老莫临终前的话:“龙族没灭绝,他们只是把自己变成了锁,锁住了不该出来的东西。
但现在,锁要开了。”
“我叫凯。”
他说,声音还有些发虚,“我想,我们可能要一起去个地方。”
“哪里?”
艾拉问。
凯看向龙骸禁地的方向,龙鳞胎记又开始隐隐发烫。
“龙骸禁地。”
他说,“去找一把能把圣痕‘拔’出来的钥匙。”
莉莉突然指着凯的胸口,小声说:“哥哥,你的鳞片……在发光。”
凯低头,青灰色的龙鳞上,那道金边正在慢慢流转,像一条被困住的、金色的河。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灰烬聚落的安稳日子结束了。
他和艾拉,和莉莉,还有那些沉睡在地下的龙族秘密,都要被卷进一场比圣痕更可怕的风暴里去。
而风暴的名字,写在天启石板上,刻在每个圣痕持有者的血脉里,也藏在他胸口这片发烫的龙鳞深处。
西骑士。
终末。
还有……龙族留下的,用灭绝换来的最后希望。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