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清河高中高二(3)班的教室里空调嗡嗡响,窗帘半拉,阳光斜切进来,在讲台上划出一道白线。
我站在那条光里,手里捏着半截粉笔,正讲到明代司礼监如何掌印批红。
说到“太监也能当丞相”时,我故意拖长音调,还学着电视剧里的太监尖嗓子:“陛下——此乃祖制啊——”底下哄堂大笑。
有人喊:“陆老师你又来了!”
还有人模仿我歪头眨眼的动作,像只刚学会卖萌的猫。
我是陆沉,28岁,清河高中历史老师。
身高一米八二,常年穿宽松格子衫配运动裤,袖口总沾着粉笔灰,右耳戴着一枚褪色银耳钉。
学生背地叫我“姐系老公”,说我又会撒娇又靠得住,心理年龄像个高中生。
没人知道,我己经活了十七年不止一次。
每天凌晨三点,我会短暂回到前一天同一时间,持续三分钟。
带着记忆重走那一刻,只能微调一句话、一个动作。
不能改变大局,但能埋下一点痕迹。
比如今天这节课,我要让某个人看到我的耳钉。
我咳了一声,其实是提前算好了时机。
猛地弯腰拍胸口,假装被粉笔灰呛到,衬衫领口顺势拉开,耳钉在阳光下一闪。
“哎哟,粉笔灰进气管了,我这青春期嗓门太大!”
我摆手咧嘴,眼角挤出细纹,声音夸张得像在演小品。
全班又笑成一片。
后排几个男生甚至鼓起掌来。
可我知道,窗外那棵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
江澜。
特警队退役的刑警队长,现在负责市局重案组。
她不高声说话,不轻易靠近,但从不出错。
今天她穿着黑色作训服,站姿笔挺,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刀。
她不是来听课的。
她是来观察我的。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耳钉,她看到了。
我看见她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手指在警务平板上停顿了半秒。
这枚耳钉,和十年前一场火灾有关。
更准确地说,是我在第十三次轮回时,从废墟里扒出来,又在第七次轮回中亲手戴上的。
它不该存在。
但它必须存在。
周晓棠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扎着双马尾,书包上贴满卡通贴纸。
她是高三学生,校报记者,也是我班上的常客——因为她总借口“旁听历史课提升作文素材”。
但她真正的目的,我不说破。
她父亲是十年前那场火灾的遇难者之一。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我也在现场,而且,我试着重来过十七次。
她举起灯牌的时候我没在意。
上面写着“陆老师最帅”,粉色荧光字体,边角还画了个爱心。
典型的花痴行为。
但我故意把教案甩到了地上。
弯腰捡的时候,我冲她眨了下眼,食指轻轻抵住嘴唇,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反应极快,立刻低头按下了快门。
她的相机藏在书包夹层里,微型设备,镜头盖刻着西个小字:“真相至上”。
她以为这只是八卦素材,拍下老师的小动作上传论坛就能换点流量。
但她拍下的,是一枚褪色银钉,以及我右耳后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烧痕。
下课铃响。
学生们吵嚷着往外走,有人问我作业写哪几题,我随口答了几句,笑嘻嘻地挥手让他们滚蛋。
转身时,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收了回去。
我走向办公室的方向,但在拐角处突然停下,看了眼走廊尽头的监控盲区,然后推开器材室的门。
里面堆着旧投影仪、坏掉的音响和几捆体育课用的跳绳。
空气闷热,有股塑料老化味。
我反手锁门,确认无误后,从夹层掏出一本黑色笔记本。
封面没有字,纸张泛黄,边缘卷曲,像是被火烧过又被水泡过。
翻开第一页,全是密密麻麻的符号与数字,有些笔迹深红近黑,像是渗出来的。
我在最新一行写下:“第17次轮回,耳钉暴露时机:上午10:12,江澜反应等级:B+。”
写完,指尖有点发凉。
这本子记了十七年。
每一次轮回,每一个变量,每一条路径的结果。
我用只有自己懂的密码系统记录,把所有关于那场大火的记忆压缩成公式,像解一道永远解不完的方程。
江澜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节奏。
她不该盯我这么紧。
她越接近真相,就越危险。
可我又希望她能看懂。
哪怕只是多注意到一点细节,比如那枚耳钉的样式,比如我每次摸耳钉的时间点,比如我说话时总爱避开“火”这个字。
我把本子塞进内衣口袋,贴着胸口放好。
那里常年带着体温,也带着心跳的震动。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隔壁班老师去洗手间。
我等了几秒,确认对方走远,才从器材室后门出去。
走廊空荡,阳光照在瓷砖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斑。
我整理了下衣领,把耳钉重新遮住,脸上又挂起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
还有两节课。
下午西点前,我得再制造一次“意外”,让周晓棠拍到我在楼梯口扶墙喘气的画面——那是我在第三次轮回时发现的异常节点,当时江澜正好路过。
虽然不能告诉她什么,但我可以让她记住这些片段。
也许有一天,她会把这些照片拼起来,发现其中规律。
也许那一天,她就会明白,我不是在搞笑,而是在求救。
我走出走廊,迎面撞上一群打闹的学生。
他们笑着喊我“陆哥”,我把手插进裤兜,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往后跳一步,嘴里嚷嚷:“别碰我!
我可是有社保的人!”
笑声中,我抬头看了眼远处的梧桐树。
江澜还在那儿。
她己经收起了平板,双手抱臂,目光落在我身上,没移开。
她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插科打诨的历史老师,倒像是在审一个嫌疑人。
或者,一个谜题。
我冲她那个方向扬了扬眉,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走进教学楼。
阳光再次掠过我的右耳。
银钉闪了一下,像某种无声的讯号。
没人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除了我。
和可能正在回忆什么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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