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之城的下层区域，被称作“杂音巷”。
这里是法律残响最为微弱的地带，终末合唱团的巡逻队很少涉足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无数微弱、混乱的残响——窃窃私语的交织、未兑现的承诺碎片、以及无数微小罪行的回音。
对于普通居民来说，这里是令人不适的嘈杂之地，但对于里恩这样的人来说，这种背景噪音反而是最好的伪装。
他穿行在由废弃声波结构和凝固噪音搭建的棚屋之间，像一条滑溜的鱼，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散发着明显恶意或监视感的心音域。
他体内的那个“东西”暂时安静了下来，心跳恢复了近乎正常的节奏，但那沉重的、带有质感的搏动感始终存在，像一个沉默的提醒，提醒他不再属于这里，不属于任何地方。
老莫蒂的“店铺”位于杂音巷最深处，一个看起来随时会坍塌的、由巨大破损喇叭管扭曲而成的建筑入口。
没有招牌，只有一段无限循环的、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残响，如同老式收音机调频失败的噪音，这是老莫蒂的标记。
里恩在入口处停顿了一下，再次确认没有被跟踪，然后才侧身钻进那道狭窄的缝隙。
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但也更加混乱。
各种奇形怪状的物品堆满了空间——锈蚀的齿轮上凝固着“劳动”的叹息残响，破碎的镜子里封存着某个瞬间的“惊愕”，甚至还有一些被禁锢在透明容器里的、微弱闪烁的律符碎片，像被困住的萤火虫。
空气里混杂着灰尘、旧金属和某种……陈年信息的气味。
在堆满杂物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
他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打满补丁的袍子里，补丁的颜色和材质各不相同，仿佛是从无数件不同时代的衣服上剪下来的。
他的眼睛浑浊，但瞳孔深处却偶尔闪过一丝捕捉到猎物的锐光。
他就是老莫蒂，一个贩卖信息和秘密的“历史蛀虫”。
“啊……”老莫蒂抬起头，他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着寂静，“一只迷途的‘回收者’。
你的心音……今天格外沉重啊，里恩。”
里恩心中一凛。
老莫蒂果然名不虚传，感知敏锐得可怕。
他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走到桌子前。
“我需要信息，莫蒂先生。”
“信息是这里唯一的硬通货，孩子。”
老莫蒂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你带来了什么？
一段未被记录的旋律？
一个大人物的丑闻回响？
还是……某个即将失效的律符？”
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里恩的胸膛。
里恩强忍着用手去捂胸口的冲动。
他拿出一个小布袋，倒在桌上。
几枚微微发光的律符碎片滚落出来——一个清洁微尘（用于清洁物品），一个短暂聚焦（提升短时间注意力），都是他平时收集的、价值不高的低级货色。
老莫蒂瞥了一眼，兴趣缺缺。
“就这些？
可买不到什么有价值的‘历史碎片’。”
“我想知道，”里恩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关于……‘完整律符’的信息。”
房间里那循环的沙沙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老莫蒂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那丝锐光再次闪现，变得更加危险。
“完整律符？”
他嗤笑一声，声音如同夜枭，“孩子，你在说梦话。
万有交响曲早己崩坏，所有的律符都是碎片。
‘完整’只存在于奏者消失之前的传说里。
你想用这几个破烂，换一个神话？”
“我听说……有人曾感知到过超越碎片的东西。”
里恩坚持着，心脏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
咚…咚… 他几乎能感觉到老莫蒂的感知域像触须一样扫过自己。
老莫蒂沉默了，他仔细地打量着里恩，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血肉，首视那异常跳动的心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残响的振动：“传说……仅仅是传说。
在‘静默’发生的那一刻，并非所有乐章都均匀崩碎。
有一些最核心、最接近‘奏者’意志的段落，它们或许……保持了相对的完整，坠入了现实的最深处，或者……以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形式隐藏了起来。”
里恩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
“它们……会以什么形式隐藏？”
“谁知道呢？”
老莫蒂摊了摊枯瘦的手，“可能化作了某种现象，可能依附于某个特定的‘和弦点’，也可能……”他的目光再次锁定里恩，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究，“……寄宿于某个‘容器’之中。”
咚！
里恩的心脏猛地一跳，声音在他自己听来如同惊雷。
他几乎可以肯定，老莫蒂察觉到了什么。
老莫蒂忽然笑了，那笑容意味深长。
“看来你今天并非空手而来，孩子。
你带来的‘问题’本身，或许比任何律符碎片都要有价值。”
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在身后的杂物堆里翻找着什么。
“我没有什么‘完整律符’的信息可以卖给你，那超出了任何人的价码。
不过……”他转过身，将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枚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色金属片，边缘不规则，表面刻着模糊难辨的纹路，像是某种损坏的电路，又像是冻结的、破碎的音轨。
“这是什么？”
里恩警惕地问。
“一个地址。”
老莫蒂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或者说，一个‘回响’的坐标。
它指向城外，‘噪点海’边缘的一个地方。
那里曾经有一个前哨站，属于‘回响修复会’的那些理想主义者。
据说，他们在‘静默’发生后的初期，是最活跃的考古学家，挖掘了许多……不合时宜的秘密。”
里恩拿起那枚金属片，它触手冰凉，没有任何残响波动，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它吸收了进去。
一个指向“回响修复会”前哨站的坐标？
在噪点海边缘？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陷阱。
“为什么给我这个？”
“因为你的‘问题’，需要答案。
而答案，往往藏在最危险、最不被允许触及的地方。”
老莫蒂坐回椅子，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这个，算我投资。
如果……如果你能从那里带回点什么有趣的东西，或者……活着回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我们再来谈真正的交易。”
里恩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金属片。
他知道，从踏入这里开始，他就没有退路了。
老莫蒂己经在他身上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如果不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这个老情报贩子可能会用其他方式“挖掘”他身上的秘密。
去噪点海边缘，寻找一个废弃的“回响修复会”前哨站？
这无疑是自杀。
但他体内的“心跳”，那不断增长的“解析度”，都在将他推向那个方向。
解析度：0.007%……冰冷的提示再次浮现。
“我明白了。”
里恩将金属片收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尘埃与秘密的店铺。
老莫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入口处，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
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却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风暴……要来了。
这一次，是从一颗微小的‘心脏’开始。”
而在杂音巷扭曲的建筑阴影中，另一双眼睛，也注意到了从老莫蒂那里出来的、心神不宁的里恩。
那双眼睛的主人，身上佩戴着一枚徽章——一个被抽象化的、沉默的嘴巴。
那是“无音者同盟”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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