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局里气氛紧绷得像要断的弦。
新来的一批宫女不懂规矩，洗坏了一件常在的衣服，王姑姑正叉着腰，用尖细的嗓门训斥着，唾沫星子横飞。
几个小宫女跪在湿冷的石板上，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浣衣局的掌事尚宫，张姑姑，竟亲自过来了。
王姑姑脸上的刻薄瞬间化为谄媚的笑，快步迎上去：“张姑姑，您怎么来了？
这点小事，哪敢劳您大驾。”
张姑姑的目光扫过跪着的小宫女，眉头微蹙：“新人不懂事，光罚有什么用？
得让她们把宫规刻进骨子里。”
她视线一转，落在了角落里整理旧账的苏晚晚身上，那病弱的身影在一片忙碌中显得格格不入。
王姑姑会意，立刻尖声道：“苏采女！
你来！
你不是读过书吗？
当着张姑姑的面，把《宫训》第三卷‘仪制篇’背来听听！”
此言一出，周围几个宫女都暗暗抽了口凉气。
那“仪制篇”是出了名的冗长繁琐，别说采女，就是宫里的老人也未必能背全。
这分明是当着掌事尚宫的面，要让苏晚晚出个大丑。
苏晚晚放下账册，缓缓起身。
她脸色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扶着桌角咳了两声，才用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开口：“宫中仪制，首重尊卑。
凡见帝后，需行跪拜大礼，额手相抵，三叩首……”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清泉滴入静潭，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起初众人还带着看好戏的心态，可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苏晚晚不仅一字不差，甚至连哪条规矩是何时增补，因何事而立，都随口道来，仿佛那厚厚的宫规不是背的，而是她亲手写就。
王姑姑的笑容僵在脸上。
张姑姑眼中的审视，渐渐变成了惊异。
“……凡内廷赏赐，需录入库，注明来源、去向及经手人，以备查验。
景和三年增补，若份例之物因病患所需，可由掌事批复，酌情增补，此为体恤，非逾矩。”
背到最后，苏晚晚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用帕子捂住嘴，气息不稳地补充道：“姑姑，我……我记得有这么一条，不知是不是记错了？”
她的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耳光，无声地扇在王姑gū gu脸上。
前几日克扣她木炭的事，不正是拿“逾矩”当借口吗？
张姑姑是什么人，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哪里听不出这点弦外之音。
她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王姑姑一眼，那眼神让王姑姑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你记性不错。”
张姑姑转向苏晚晚，语气平淡，“身子弱就别耗在这里了，去茶水间帮着看看火吧。”
刁难暂时停了。
苏晚晚被调去了茶水间，虽仍是杂役，却比那阴暗的库房好了不知多少。
一日，她端着一盘用过的茶碗回茶水间，脚下不知被谁绊了一下，身子一歪，盘中一只还剩了些茶根的杯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茶水溅开，正好洒在一个新来的小宫女脚边。
“啊！”
那宫女的尖叫比碎瓷声还响，整个人吓得往后一蹦，脸色煞白。
苏晚晚心中一动。
一杯残茶而己，何至于此？
她低头道歉，目光却落在那滩茶渍上。
茶水在地上晕开，形状有些特别。
她的脑中，瞬间闪过库房账册里的一条记录：上月，贡品“云雾青”茶具一套，入库时报损一只茶杯。
她再看那宫女，见她死死盯着自己的衣角，眼神里全是惊恐。
苏晚晚不动声色地收拾了碎瓷，心里却己起了疑。
下午，那宫女因做事毛躁，又被王姑姑罚去院里跪着。
苏晚晚趁着送热水的功夫，路过宫女们简陋的床铺，见那小宫女的铺盖卷散着，一个不起眼的布包露出一角。
西下无人。
苏晚晚动作极快地走过去，手指一勾，将布包拉开寸许。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小块碎瓷片。
瓷片上，一抹熟悉的云雾纹，与她记忆中那套“云雾青”贡品茶具的图样，分毫不差。
苏晚晚迅速将一切恢复原状，端着水盆离开，心跳却有些快。
这小宫女，绝不是怕茶渍弄脏了衣服。
她是做贼心虚。
一个底层的小宫女，怎敢染指贡品？
这背后，定然还有其他人。
苏晚晚捏紧了水盆的提梁。
她原本只想找一把刀，劈开眼前的困局。
现在她发现，自己手上无意间，己经攥住了一根更要命的线。
这根线，牵着的恐怕不止是浣衣局的几个硕鼠。
它通往的地方，比她想象的更深，也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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