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丫是被活活饿醒的。
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她空瘪的胃里啃咬,一阵阵尖锐的绞痛让她从昏沉中挣脱出来。
天己经蒙蒙亮了,雨也停了,只有屋檐还在滴着水,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柴房里弥漫着雨后更加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发现自己还躺在冰冷的柴草堆上。
额头上依旧滚烫,但比起昨晚那种要将她烧化的灼热,似乎退下去了一点,只是浑身酸软得厉害,像被抽走了骨头。
柴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是阿娘放她出去了吗?
这个认知让她死寂的小心脏里,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她挣扎着,用小手撑着她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眼前一阵发黑,她赶紧扶住旁边冰冷的土墙,才没有摔倒。
慢慢地,挪动着像灌了铅一样的小短腿,她走出了那个关了她一夜的可怕地方。
院子里湿漉漉的,空气清新冷冽。
她贪婪地吸了一口,却被冷气呛得咳嗽起来,小脸憋得更红了。
她站在三房小院的门口,怯生生地朝堂屋那边张望。
堂屋里很热闹。
大伯娘爽朗的笑声,二伯娘催促孩子吃饭的声音,还有……还有哥哥耀祖炫耀似的吧唧嘴的声音。
“娘!
我还要吃蛋羹!”
是耀祖清脆又蛮横的喊声。
“好好好,娘的乖耀祖,多吃点,长得壮壮的!”
王氏的声音,是三丫从未听过的温柔和宠溺。
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米粥的淳厚、窝头的粮食香,还有那勾人魂魄的蛋羹的鲜美,丝丝缕缕地飘了过来,钻进三丫的鼻子里。
“咕噜噜——”她的肚子立刻发出了更大声、更急促的抗议,绞痛感更加鲜明。
她咽了咽根本不存在的口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阿娘……没有叫她吃饭。
甚至,可能己经忘了她还被关在柴房里。
爷奶呢?
他们大概刚从田里回来,正在歇息,或者己经在堂屋吃饭了,根本不知道她昨晚的遭遇。
这个家虽然没分家,但各房的小孩白天都是跟着自己爹娘吃的,只有晚上那顿才会聚在一起。
她捂着像是被火烧一样的肚子,本能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堂屋的方向挪去。
她不敢进去,只敢躲在门边,探出半个小脑袋,偷偷往里看。
堂屋里,灯火通明(天亮前的油灯),一张大桌子围坐着好多人。
大伯、二伯、爷奶坐在上首,伯伯伯娘和孩子们挤在下面。
桌子上摆着金黄的窝窝头,冒着热气的粥,还有一小碟咸菜,以及……放在耀祖面前的那碗黄澄澄、香喷喷的鸡蛋羹。
耀祖正大口吃着,嘴角沾着蛋渍,一脸满足。
三丫的目光,死死地黏在那碗蛋羹上,几乎要冒出绿光。
好香……好想吃……哪怕只是一口粥,一口窝头也好……就在这时,王氏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视线,猛地转过头来。
母女俩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三丫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露出一个讨好的、怯怯的笑容。
然而,王氏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心疼和愧疚,只有被打扰的不耐烦和一如既往的嫌恶。
她嘴唇动了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三丫看懂了那个口型。
“滚开。”
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下,那眼神比昨晚柴房的寒冷更让她刺骨。
她猛地缩回头,后背紧紧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小心脏“噗通噗通”跳得飞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伤心和绝望。
连看一眼,都是错的吗?
堂屋里的喧闹继续着,孩子的笑闹,大人的闲聊,碗筷的碰撞……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那些温暖和饱足,是别人的。
她的世界,只有门外冰冷的墙壁,和肚子里永无止境的饥饿。
“咕噜噜——”胃里的绞痛越来越剧烈,几乎让她站不稳。
饿……好饿……再不吃东西,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像村里老人说的那样,活活饿死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阿娘的恐惧。
她不能待在这里了。
她得去找吃的!
去哪里?
厨房!
对,厨房!
那里总有吃的!
哪怕是一个冰冷的、硬邦邦的剩窝头也好!
这个念头像一点微弱的火苗,在她黑暗的心底燃起。
她最后看了一眼喧闹温暖的堂屋,然后转过身,扶着墙壁,一步一顿,摇摇晃晃地,朝着记忆中厨房的方向,坚定而又艰难地挪去。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极致的饥饿,己经给了她走向未知的、最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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