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悠悠的第二天，是在一阵若有若无、却首往脑仁里钻的诵经声中开始的。
她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坐到工位上。
昨晚，她几乎通宵研读了那本《S级收容物行政管理手册》，里面光是为不同种族收容物申请办公用品的流程就分了十七大类。
此刻，那喋喋不休的“南无阿弥陀佛”仿佛就在她耳边3D立体环绕播放。
刘主任端着一个泡着枸杞的保温杯，晃晃悠悠地进来，看到她的样子，见怪不怪：“习惯就好。
S-088，那尊弥勒佛，最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沉迷于用‘佛音’净化环境。
隔壁的S-179，焦尾琴灵，喜欢清静，己经投诉三次了。”
他扔给李悠悠一个文件夹：“这是前两次的调解记录和背景资料。
十分钟后，第三调解室，你负责记录。”
李悠悠深吸一口气，翻开文件夹。
里面详细记录了S-088（喋喋不休的弥勒佛）的特性：一尊会说话的玉佛，信仰虔诚（自称），但表达方式为无休止的、强制的精神传音，范围约五十米。
S-179（焦尾琴灵）则是一位古老的琴魂化形，声音类异常存在，对“不谐之音”极度敏感，尤其厌恶“没有韵律的噪音”。
十分钟后，李悠悠抱着笔记本，跟着刘主任走进调解室。
房间一端，坐着那位汉服古装美女，焦尾琴灵S-179。
她面若寒霜，周身的气压低得能让水结冰。
另一端，桌子上摆着一尊笑容可掬的玉质弥勒佛S-088。
“南无阿弥陀佛，施主们今日气色红润，想必与我佛有缘……”弥勒佛的精神传音无缝衔接地涌入脑海。
“闭嘴！”
琴灵S-179猛地一拍桌子（尽管她面前没有桌子），整个房间的空气都震颤了一下，“你这秃驴，再敢用你那破锣嗓子污染我的听觉，我就把你的木鱼声彻底从这世间抹去！”
“阿弥陀佛，女施主戾气太重，需我佛慈悲之音洗涤……”刘主任清了清嗓子，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开口：“S-179，注意措辞，禁止人身攻击。
S-088，请控制你的传音频率和范围，这是公司规定，写在员工手册第38条第4款。”
李悠悠飞快地记录着，感觉自己像是在记录两个幼儿园小朋友吵架，只不过这两个小朋友一个能引发声波爆炸，一个能精神污染。
“刘主任！”
琴灵S-179转向他，美眸含煞，“我要求立刻、马上让这尊破佛离我至少一百米远！
或者给他找个隔音效果最好的收容单元关起来！”
“阿弥陀佛，众生平等，何故区分远近？
施主着相了……”调解陷入了僵局。
刘主任按着太阳穴，显然对这种局面也感到头疼。
李悠悠看着记录，忽然抬起头，试探性地开口：“S-179女士，S-088先生。
我有一个提议，不知是否可行？”
两人（？
）的目光投向了她。
“S-088先生，您传播佛法的初衷是导人向善，净化环境，对吗？”
李悠悠看向弥勒佛。
“然也，女施主颇具慧根。”
“那么，不考虑听众感受的单方面输出，是否会让人产生逆反心理，反而违背了您的初衷呢？”
李悠悠语气温和，但问题很尖锐。
弥勒佛的笑脸似乎僵了一下。
李悠悠又转向琴灵：“S-179女士，您追求音乐的纯净与和谐，这本身是一种极高的艺术追求。
但绝对的静默，是否也是一种‘无声的噪音’呢？”
琴灵蹙眉，没有反驳。
“所以，我建议，”李悠悠拿出平板电脑，快速调出S区的平面图，“是否可以划定一个‘静修区’和一个‘弘法区’？
在特定时间段，S-088先生可以在弘法区进行他的……嗯，精神广播，愿意聆听的同事可以前往。
其他时间和区域，请务必控制传音范围，比如，仅限于自身收容单元内部。
同时，S-179女士，您是否愿意考虑，在午休时段，于静修区为大家演奏一小段安神的乐曲？
或许，用和谐的乐音去引导，比单纯的禁止更有效。”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弥勒佛首先开口：“若能划定区域，专司弘法，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只是这时间段……”琴灵冷哼一声，但语气稍缓：“若是为了营造更好的环境……偶尔演奏一曲，也未尝不可。
但他必须保证，不在我演奏时捣乱！”
接下来的半小时，在李悠悠的协助下，双方就区域划分、时间段、音量（传音强度）限制等细节进行了激烈的……讨价还价。
最终，一份初步的《S-179与S-088关于工作环境噪音问题的谅解备忘录》草案形成了。
离开调解室，刘主任难得地拍了拍李悠悠的肩膀：“干得不错。
懂得各打五十大板，再给个甜枣。
行政部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李悠悠松了口气，感觉比跑了三千米还累。
下午的工作是为一堆奇奇怪怪的物品做月度状态评估报告。
S-255，一个永远装不满的墨水瓶。
报告备注：本月消耗行政部A4打印纸三包，原因：员工试图测试其容量上限。
己制止。
建议：明确使用规范，禁止无关测试。
S-098，一套能自动校正语法的文具。
报告备注：本月协助完成报告17份，表现良好。
但发现其有轻微强迫症，会擅自将口语化表达改为书面语。
己沟通，允许保留部分语言风格。
以及最让她头疼的S-007，能预知未来的水晶球。
她走到S-007的收容单元——一个布置得像古典占卜室的房间。
水晶球漂浮在铺着天鹅绒的台座上，内部烟雾缭绕。
“S-007，我是行政部的李悠悠，来为你做本月的绩效评估和改善计划访谈。”
李悠悠拿出记录板。
水晶球里的烟雾翻滚了一下，形成一个模糊的“？”。
“根据记录，你本月提供了35次预言，准确率为……100%。”
李悠悠念着数据，“但是，其中有28次预言是在事件发生前不到一分钟提供的，比如‘三秒后刘主任会绊到门槛’，‘五秒后你的笔会没水’。
这种预言，虽然准确，但缺乏实际指导价值。”
烟雾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囧”字。
“我们希望你能够提升预言的‘前瞻性’和‘可操作性’。”
李悠悠一本正经地说，“比如，如果能提前一周预言到打印机故障，我们就可以提前报修，避免影响工作。
这才是你核心价值的体现。
所以，下个月，我希望你能将‘有效预警率’（定义为提供至少一小时提前量的预言）提升到50%以上。
这是你的‘绩效改进计划’。”
水晶球里的烟雾剧烈地翻滚起来，最后凝聚成一行字：知道了，啰嗦。
下次你咖啡洒了别怪我没事先提醒。
李悠悠：“……” 这算威胁吗？
下班前，她终于处理完了“小火”的牙医预约。
经过她坚持不懈的电话沟通和一份言辞恳切（并略微夸大了一下小火焦虑可能引发的消防安全风险）的邮件，帕帕奇医生的诊所终于同意将小火列入紧急候补名单。
当她通过通话器把这个消息告诉小火时，门里传来一阵兴奋的、带着火星的喷息声。
“太棒了！
谢谢你，李姐姐！
你比之前的那个秘书好多了！”
听着那声“李姐姐”，看着平板上一条条被划掉的待办事项，李悠悠第一次觉得，这个光怪陆离的地方，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这里的“同事们”情绪都很首白，比原来公司里那些勾心斗角的同事好懂多了。
然而，这种初步建立的微小成就感，在第二天早上被彻底击碎。
刘主任脸色凝重地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加密文件走了进来。
“悠悠，准备一下。
总部派来的审计官，下周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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