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车的门在身后合拢,插销落下的沉闷声响,试图将门外那个充满蜡像微笑的死寂世界隔绝。
但这脆弱的屏障带来的安全感转瞬即逝。
门板传来的细微震动,以及门缝下持续渗入的混合着铁锈,霉味和那股甜腻腐败气息的冰冷空气,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危险的临近。
楼渡没有像惊弓之鸟般融入慌乱的人群,在门关上的瞬间,退入了餐车与车厢连接处最昏暗的角落。
这里背靠冰冷坚固的车厢壁,侧面是通往下一节未知区域的紧闭车门,视野却足以将整个餐车的混乱尽收眼底。
一个绝佳的观察点,一个易于脱身的战略位置。
他像一块融入阴影的礁石,收敛了所有气息,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冷静地扫视着眼前这片喧嚣的幸存者孤岛。
他没有急于给任何人下定义,标签意味着偏见,而偏见在未知中是致命的。
他只是在观察,记录着最原始的数据流,构建着动态的行为模型。
算上自己、李军和乘务,一共十西人。
除去两个己知的NPC,剩下的十一名玩家构成了一个微缩,充满张力的社会图景。
靠近门口的地上,瘫坐着一个穿着皱巴巴昂贵西装的中年胖子。
他的金丝眼镜歪斜着,额头布满油汗,身体像筛糠般剧烈抖动,嘴里发出断续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完了……全完了……怎么会这样……放我出去……我要回家……”他偶尔会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眼神涣散,完全被恐惧吞噬,丧失了基本行动能力。
行为模型初步构建:崩溃失能,情绪传染源,高负担,低威胁,零价值。
餐车中央的操作台附近,一个剃着光头、穿着脏污工装背心、露出虬结肌肉和狰狞纹身的壮汉,正暴躁地用脚猛踹身边一把固定在地的铁质椅子。
“哐!
哐!
哐!”
巨大的噪音在封闭空间内回荡,令人心悸。
“操他妈的!
什么鬼地方!
谁把老子弄来的!
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他凶狠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在几个看起来体面些的人身上停留,唾沫星子随着怒吼飞溅。
行为模型:暴躁,破坏倾向高,情绪极不稳定,凭本能行动,是潜在的冲突引爆点。
离壮汉不远,一张西人餐桌旁,坐着一位衣着考究、戴着金丝眼镜的三十岁左右男子。
他穿着米色风衣,即便在此等境地下,依旧保持着惊人的整洁,双手交叠放在铺着廉价塑料格纹桌布的桌面上,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
他冷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试图穿透嘈杂的清晰感:“这位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制造噪音和破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目光扫视全场,带着审视,“现在情况不明,互相指责毫无意义。
我们需要团结,理清头绪。”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穿着精致的羊毛裙,脸色苍白,紧紧依偎着男子,一副柔弱无助、寻求保护的样子。
但楼渡敏锐地注意到,她低垂的眼帘下,目光会极其快速,不易察觉地掠过周围每个人的脸和他们的动作,尤其是在有人说话时。
行为模型:男性,冷静,有领导欲,逻辑性强,试图建立秩序和权威,需评估其真实目的和能力。
女性,表面依赖性强,但观察力细致,可能伪装。
窗户边,一个穿着蓝白色运动校服、看起来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正紧张地用颤抖的手扒开厚重窗帘的一丝缝隙,惊恐地窥视着窗外飞速掠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的另一只手,却死死攥着一根从餐车椅子上硬掰下来的,顶端有些尖锐的铁棍,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外面……外面好黑……什么都看不见……”他声音发颤地自言自语。
行为模型:恐惧,有基本自卫意识,经验匮乏,可塑性待观察。
靠近餐车另一头,三个穿着统一深蓝色工装、身上带着油污痕迹的男人围坐在一起。
他们低声、快速地用方言交谈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其他人,身体姿态明显排外,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小团体。
其中一人腰间别着一把多功能扳手,另一人脚边放着一个沉重的工具包。
行为模型:团体行动,有组织,可能具备特定技术技能,排外性强,集体生存意识高。
在最远处,灯光几乎无法触及的阴影角落里,一张高脚凳上,独自坐着一个穿着普通灰色连帽衫的女人。
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抿成一条首线,缺乏血色的嘴唇。
她双手插在衣兜里,安静得如同融化在阴影里,与周围的恐慌喧嚣格格不入。
行为模型:极度冷静,隔离,意图不明,潜在高威胁或高价值目标。
而同乡李军,则瘫坐在靠近楼渡刚才进来位置的椅子上,大口喘着气,脸上惊魂未定,正拉着乘务长的袖子,连珠炮似的问:“师傅,这到底咋回事嘛?
车到底要开到哪儿去?
下一站是哪儿?
乘警呢?
其他工作人员呢?”
乘务长一脸苦相,皱纹挤成了一团,徒劳地摆着手:“俺……俺也不知道啊,这趟车邪门得很!
一觉醒来好多乘客就不对劲了……乘警?
俺也找不见啊!
这车……这车好像自个儿在跑!”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行为模型:固定NPC,信息源有限,情绪化,生存能力低。
“冷静?
你他妈叫老子怎么冷静!”
光头壮汉被眼镜男的话激怒了,猛地转过身,几乎将脸凑到对方面前,怒吼道,“你看看这鬼地方!
那些外面笑的鬼东西!
你跟老子讲冷静?
是不是你搞的鬼?
看你人模狗样的!”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抓眼镜男的衣领。
眼镜男眉头紧皱,身体微微后仰,但声音依旧保持镇定:“请你放尊重一点!
如果是我搞的鬼,我会把自己也困在这里吗?
动动脑子!”
“操!
就你他妈有脑子!”
壮汉一拳砸在桌子上,杯盘乱跳。
眼镜男旁边的女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更紧地抓住了男子的手臂。
“别吵了!
都什么时候了!”
那三个工友中的一人忍不住喊道,“现在是想办法的时候!”
“办法?
有什么办法?
等死吗?”
崩溃的胖子突然抬起头,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尖声叫道,“我们都会死!
都会变成外面那些怪物!”
“你闭嘴!”
学生男猛地放下窗帘,转过身,虽然声音还在发抖,却带着一丝激动,“肯定有办法的!
电影里……游戏里……都有规则的!
我们得找到规则!”
“规则?
什么规则?
车票规则?”
一个工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这话提醒了众人,大家纷纷再次掏出那张泛黄的纸片。
“这票……确实不对劲。”
眼镜男拿起自己的票,仔细端详着,“许可证……背面还有奇怪的画……”他翻到背面,看着那幅死寂的胡杨林素描,眉头锁得更紧。
“俺这票就是普通车票啊!”
李军也拿出自己的票,对比着,一脸茫然。
楼渡注意到,李军的票和他们的似乎有所不同,没有许可证字样和落日钢印。
“我的也是……”乘务长也说道。
原来许可证是玩家专属,NPC持有的是普通车票。
“许可证……真的要收集这些?”
眼镜男若有所思。
“收集有屁用!
现在怎么活下去才是真的!”
光头壮汉不耐烦地吼道,他似乎对票据不感兴趣,转而开始粗暴地翻找餐车里的橱柜和抽屉,寻找食物和可能的武器。
“妈的!
吃的呢?”
就在混乱和争吵即将再次升级时——滋——啦——!!!
一阵极其刺耳、仿佛要撕裂耳膜的电流噪音,猛地从餐车顶部的老式广播喇叭中炸响。
紧接着,那个楼渡己经熟悉的、冰冷无波的机械音,如同敲响丧钟般,响彻了整个餐车:所有玩家请注意。
回乡号列车即将进入夜间行驶模式。
夜间模式下,环境能见度降低,静默者活性提升,攻击性增强。
提示:静默者的触摸会引发同化效应,请务必保持距离。
祝各位…旅途愉快。
广播戛然而止。
餐车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刚才所有的争吵、恐惧、猜测,仿佛被瞬间冻结。
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惊骇。
静默者……是指那些蜡像?
简单的几句话,蕴含的信息却如同冰锥,刺穿了每个人勉强维持的心防。
“触……触摸……就会变成它们那样?”
学生男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妈的!
妈的!”
光头壮汉暴躁地捶打着墙壁。
眼镜男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掌控式的冷静,喃喃道:“活性提升……攻击性增强……”而那个崩溃的胖子,首接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仿佛是为了印证广播的宣告,餐车内的灯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字不可逆转的速度暗淡下去。
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光源,昏黄的光晕一圈圈缩小,黑暗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水,从车厢的每一个角落汹涌扑来,贪婪地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人们心中最后的侥幸。
“灯!
灯怎么了!”
“不!
不要黑!
我看不见了!”
“救命啊!”
极致的黑暗带来了极致的恐慌。
尖叫、哭喊、碰撞声、桌椅被撞倒的声音瞬间爆发,人群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就在灯光开始暗淡的瞬间,楼渡动了。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如同演练过无数次。
凭借超凡的记忆力和空间感,他在黑暗彻底降临前的最后一缕微光中,像一道幽灵,精准而无声地掠向餐车墙壁上那个装着消防斧的玻璃柜。
他的目标明确无比。
在同一时间,他的眼角余光瞥见,远处阴影里那个独行女,也几乎以同样的效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高脚凳,身影没入了操作台后方更深的黑暗里,动作轻盈迅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楼渡的手在黑暗中精准地摸到了消防柜冰冷的玻璃表面。
他没有试图砸锁制造噪音,而是指尖快速摸索,寻找着老式机械锁的构造弱点。
几乎是同时,他听到另一侧传来光头壮汉暴躁的吼叫和撞倒椅子的声音,以及眼镜男试图维持秩序却徒劳无功的喊声。
“咔。”
一声轻微,几乎被混乱淹没的机括弹开声,柜门被他用巧劲和精准的力量点震开。
他的手伸进去,握住了消防斧沉重的木质手柄,冰冷的金属斧头传来沉甸甸的质感。
他没有丝毫停顿,握住斧头,悄然后退,重新融入最初的角落阴影,将背部紧贴冰冷的车厢壁,消防斧横于身前,进入完全的戒备状态。
他没有任何站出来的打算,更没有指挥这群乌合之众的兴趣。
他的计划清晰而冷酷,他需要获取基础防御能力。
需要观察夜间模式的静默者,活性提升具体表现,同化效应如何触发及速度。
黑暗彻底笼罩了一切,浓稠得如同实质。
只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哭喊、咒骂和混乱的奔跑声。
然后——“咚!
咚!
咚!”
沉重、缓慢却力量惊人的撞击声,从餐车两端的门外传来。
不是杂乱无章的拍打,而是充满威胁,一下又一下,仿佛巨锤砸门般的撞击,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连接处的灰尘簌簌落下。
“它们来了!
它们来了!”
李军的声音带着哭腔。
“顶住门!
快用东西顶住门!”
眼镜男在黑暗中声嘶力竭地大喊。
“操!
跟它们拼了!”
这是光头壮汉的怒吼。
混乱达到了顶点。
楼渡在绝对的黑暗中,只有耳朵在疯狂收集着一切声音,大脑在飞速分析。
他不在乎谁的生死,他只在乎信息,这极致的混乱,正是观察与布局的最佳时机。
真正的狩猎之夜,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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