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这考的什么分数!
六十七!
你怎么不去考个七十六,倒过来念也比这个好听!
我天天起早贪黑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养你这么个白眼狼?”
又一场战争毫无征兆地爆发。
这次的导火索是弟弟余航的期中成绩单。
余妈的声音又尖又利,每一句都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控诉。
“考不好又怎么样!
你除了会骂我还会干什么!”
余航梗着脖子,青春期的公鸭嗓吼得破了音。
“砰!”
一声巨响,是他摔门而出的宣言。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余妈压抑不住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哭泣。
余笙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母亲瘫在沙发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惊天动地。
而父亲书房的门,自始至终,紧紧关闭。
“妈……”余笙走过去,刚想递张纸巾。
“你别管我!”
余妈猛地抬头,眼泪和怒火混在一起,首冲着她来,“你当姐姐的,就不知道管管他?
你看看他现在学的什么样!
一天到晚就知道关在自己房间里,这个家你管过什么!”
意料之中的迁怒。
余笙没说话,默默地把纸巾放在茶几上,然后转身回了房。
心脏像是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沉。
她己经习惯了,习惯了成为这个家里所有负面情绪的最终回收站。
她坐回电脑前,屏幕上,她那所向披靡的女主角正站在权力的顶峰。
余笙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一个字都敲不出来。
她删掉了原本意气风发的情节,重新码字,把主角丢进了一个同样充满争吵和指责的家族里。
然后,她的主角,和她一样,选择了沉默和逃避。
笔下的世界,也失去了光彩。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从现实蔓延到虚拟世界,她发现自己连给笔下人物一个痛快结局的能力都丧失了。
夜深了,她去厨房倒水,客厅里母亲的啜泣声己经停了,整个屋子死气沉沉。
就在这片寂静中,一阵极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音乐声,从隔壁的墙壁渗透过来。
是古典乐,大提琴的声音沉稳而悠扬,像一条理性的、温柔的河流,在另一个世界静静流淌。
那声音,与她家这片歇斯底里的废墟,形成了荒诞又尖锐的对比。
下楼扔垃圾是余笙一天中难得的放风时间。
她提着垃圾袋,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邻居家的垃圾桶旁。
桶盖没盖严,一个黑色的垃圾袋敞着口。
她本该立刻走开。
但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几本书的封面。
借着昏暗的楼道灯光,她看清了其中一本书上几个加粗的大字:《家庭系统理论:模式与干预》。
旁边一本,赫然印着《代际创伤的传递》。
嗡的一声,余笙的脑子炸了。
那个男人冷静审视的眼神,他手里记录着什么的本子,他对小区纠纷公告的专注……所有碎片瞬间拼凑完整。
他不是在观察环境,他是在做田野调查。
而自己家这个鸡飞狗跳、永不消停的修罗场,就是他观察范围内最活跃、最典型的那个“生态样本”。
余笙站在原地,手里提着垃圾袋,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她的家不是家,是一个病理样本。
她的母亲不是母亲,是“情绪失控艺术家”。
她的父亲不是父亲,是“沉默寡言哲学家”。
而她自己,那个全年无休的战地记者,那个疲于奔命的和事佬,在他的理论框架里,又算是个什么角色?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和愤怒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想冲上去敲开那扇传来古典乐的门。
可愤怒过后,是更深的悲哀与无奈。
她被动地,成了一个需要被拯救的社会学样本。
而那个手握手术刀的医生,就住在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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