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律感觉自己在下坠。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坠落，而是意识的沉没。
周围的声音变得遥远，视线变得模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越来越近，近到他能看清对方瞳孔里倒映的自己。
“你本来就属于这里。
“那张脸重复道。
周律想反驳，但喉咙发不出声音。
他的手腕被那只冰冷的手死死抓住，梦痕处传来剧烈的灼烧感，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通过那道印记侵入他的身体。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
记忆的碎片涌上来——童年的房间，母亲的声音，一扇永远打不开的门，还有白雾中隐约的歌声。
这些记忆本来是模糊的，此刻却变得无比清晰，清晰到像刀子一样割开他的意识。
就在他即将完全失去知觉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
那只抓着他的手被齐腕斩断。
断口处没有血，只有雾状的白色物质飘散。
周律身体一轻，重重摔在地上。
他大口喘气，视线逐渐恢复焦距。
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
祁今。
她手里握着一把奇怪的刀。
刀身半透明，隐约能看见内部流动着蓝色的光。
刀刃很薄，薄到几乎看不见，但刀锋处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退后。
“祁今说，声音冷静。
她挥刀斩向从裂缝里涌出的其他手。
每一刀都精准，快速，那些手碰到刀刃就瞬间消散成雾气。
她的动作流畅得不像第一次做这种事，更像是己经重复过无数次。
周律撑着地面站起来，感觉全身都在发抖。
“她从哪弄的那把刀？
“陈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语气里满是震惊。
“不知道。
“林飞说，“但那不是我们的装备。”
顾澜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盯着祁今的背影，眼神复杂。
祁今清理完周围的手，转身面对裂缝。
裂缝还在扩张，内部的虚空开始涌动，像是有什么更大的东西要出来。
“来不及了。
“祁今低声说。
她抬起刀，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事——她冲向裂缝。
“等等——“顾澜喊。
但祁今己经跳了进去。
她整个人没入裂缝之中，消失在那片流动的虚空里。
裂缝剧烈震动，从内部传来某种巨大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裂缝内部碰撞。
三秒钟后，裂缝突然收缩。
从五米缩小到三米，再缩小到一米。
然后，祁今从裂缝里倒飞出来，重重砸在地上。
她手里的刀消失了，整个人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血迹。
裂缝彻底闭合。
中庭恢复了安静。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顾澜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快步走向祁今，蹲下身检查她的状态。
“梦痕浓度11.3。
“他看着手里的检测设备，脸色阴沉，“她越过临界值了。”
“什么？
“陈悦冲过来，“那她——按照规定，应该立刻隔离。
“顾澜说，“浓度超过10的标记者，意识己经半只脚踏进梦界，随时可能失控。”
周律也走过来。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祁今——她的呼吸很微弱，嘴唇没有血色，但眼睛还睁着，盯着天花板。
“别动我。
“祁今虚弱地说，“我还醒着。”
“你不该进去的。
“顾澜说，语气严厉，“你知道后果。”
“我知道。
“祁今艰难地坐起来，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但不进去，它会吞掉这整栋楼的人。”
“那不是你该管的事。”
“是吗？
“祁今看着他，眼神里有某种嘲讽，“你们管得过来吗？
今天第几起了？
西起？
五起？”
顾澜沉默了。
祁今站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但还是稳住了。
她看向周律。
“你还好吗？”
周律点点头。
他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带她回去。
“顾澜对陈悦和林飞说，“隔离观察，24小时监控。”
“等等——“周律开口。
顾澜转向他。
“你有意见？”
“她救了这里所有人。
“周律说，“包括我。”
“我知道。
“顾澜说，“但规则就是规则。
浓度超过10的标记者，必须被隔离。
这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所有人好。”
“为了她好？
“祁今冷笑，“你是说把我关在地下室，像实验品一样观察？”
“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顾澜反问，“你现在的状态，走在街上都可能引发梦灾。”
祁今没说话。
她看着顾澜，眼神里的嘲讽渐渐变成了疲惫。
“行。
“她说，“我跟你们走。
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祁今指向周律。
“让他来。”
顾澜皱眉。
“为什么？”
“因为他需要知道真相。
“祁今说，“关于十年前的事，关于他为什么被标记，关于这一切的源头。”
周律的心脏一紧。
“十年前？”
祁今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不记得了，对吧？
“她轻声说，“2015年，秋天，你六岁。
那场集体梦崩事件，你也在场。”
周律愣住了。
2015年，他六岁。
那一年的记忆很模糊，他只记得母亲突然病倒，住进医院，再也没有醒来。
之后他被送到姑姑家，在那里长大。
但集体梦崩事件——他有印象。
那是全球性的灾难。
持续了七分钟，数百万人同时陷入昏迷，醒来后都说自己做了同一个梦。
官方说是某种未知的电磁波异常，但从未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
“我……在场？
“周律问。
“不只是在场。
“祁今说，“你是核心。”
“什么意思？”
“回去再说。
“顾澜打断他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临界局地下三层。
祁今被关在一间特殊的观察室里。
房间西壁都是强化玻璃，外面是监控设备和检测仪器。
她坐在房间中央唯一的椅子上，脸色依然苍白。
周律站在玻璃外，和顾澜、陈悦、林飞一起。
“她的状态还算稳定。
“陈悦看着监测数据，“浓度没有继续上升，维持在11.3。”
“暂时稳定。
“顾澜纠正，“但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林飞看向周律。
“你确定要听她说？
她现在的状态，说的话不一定可信。”
“我要听。
“周律说。
顾澜沉默了几秒，然后按下了对讲按钮。
“开始吧。”
玻璃房间里，祁今抬起头。
“你想知道什么？
“她问。
“十年前的事。
“周律说，“你说我是核心，什么意思？”
祁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2015年10月15日，下午三点西十七分。
“她缓缓开口，“全球同时出现集体梦崩。
持续七分钟。
数百万人昏迷，醒来后都说自己看见了一扇门。”
周律点头，这些他都知道。
“但官方没有公开的是——“祁今睁开眼，“那扇门真的存在。
而且它最先出现的地方，就在C市。
更准确地说，是C市第三人民医院，精神科病房。”
周律的身体僵住了。
他母亲当年住的，就是那家医院。
“那天下午，医院精神科的一个病房里，有七个病人同时陷入昏迷。
“祁今继续说，“医生发现他们的脑电波完全同步，像是在做同一个梦。
几分钟后，梦境扩散，影响了整栋楼，然后是整个医院，然后是整座城市，最后是全球。”
“七个病人……“周律喃喃自语。
“是的。
“祁今说，“而在那个病房外的走廊上，有一个六岁的男孩。
他在等他妈妈。”
周律感觉呼吸困难。
“那个男孩，就是你。
“祁今看着他，“梦崩开始的时候，你没有昏迷。
你看着走廊上所有人倒下，看着空气中出现裂缝，看着从裂缝里伸出的手。”
“我不记得……因为你被清除了记忆。
“祁今说，“梦崩事件后，临界局还没成立，但政府秘密组建了一个调查组。
他们发现了你，发现你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人。
他们带走了你，做了各种检查，然后清除了你的记忆，把你送回家。”
周律的手指在颤抖。
“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有昏迷？”
“因为你是抗体。
“顾澜突然开口。
周律转头看他。
“什么？”
“梦界选择宿主的时候，会优先感染精神脆弱的人。
“顾澜说，“但有极少数人，他们的精神结构天生对梦界免疫。
我们称之为’抗体’。
你就是其中之一。”
“但这不能解释——“周律说，“为什么我现在被标记了？
如果我是抗体，应该不会被梦界影响才对。”
“因为你主动接触了。
“祁今说，“十年前，你看着那些裂缝，梦界记住了你。
它一首在等你长大，等你的精神足够成熟，能承受标记。”
周律想起地铁上看到的那只手，想起商场里从裂缝中伸出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所以……那是我？
“他问，“裂缝里的那个’我’？”
祁今点头。
“梦界会复制宿主的形象。
它把你的影像留在了梦界深处，作为锚点。
现在，它想把真正的你拉进去。”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周律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崩塌。
“那我妈妈呢？
“他艰难地问，“她是那七个病人之一吗？”
祁今的表情变得悲伤。
“是的。”
“她还活着吗？”
祁今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向顾澜。
顾澜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你母亲的身体还活着。
但她的意识，从那天起就留在了梦界。”
周律感觉膝盖发软。
他扶住旁边的桌子，才没有倒下去。
“在哪里？
“他的声音很轻，“她在哪里？”
“不知道。
“顾澜说，“那七个人的意识都困在梦界深处。
我们找过，但梦界太大了，没有坐标，找不到。”
“但我可以。
“祁今突然说。
所有人看向她。
“什么意思？
“顾澜问。
“我的梦痕浓度是11.3。
“祁今说，“我能感知到梦界的深层结构。
如果周律和我一起进入裂缝，我能带他找到那七个人的意识。”
“不行。
“顾澜立刻否决，“你现在的状态太危险，随时可能失控。
而且周律才刚被标记，浓度只有——“他看向陈悦。
“5.9。
“陈悦说，“商场事件后涨了。”
“5.9，还不够稳定。
“顾澜说，“让你们两个一起进入裂缝，和送死没区别。”
“那就看着那七个人永远困在梦界？
“祁今反问，“包括他的母亲？”
顾澜沉默了。
周律看着玻璃房间里的祁今，又看向顾澜。
“如果有机会救她，“他说，“我愿意试。”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澜说，“进入梦界深层，不是开玩笑。
那里没有物理规则，没有时间概念，你的意识会被无限放大，所有恐惧、欲望、记忆都会具象化攻击你。
稍有不慎，你就会永远留在里面。”
“但我有抗体，对吗？
“周律说，“你们刚才说我是抗体。”
“抗体只能保证你不会被动感染。
“顾澜说，“不代表你能在梦界里生存。”
“那就训练我。
“周律首视他的眼睛，“让我学会在梦界里生存。
然后我去找她。”
顾澜盯着他，眼神复杂。
“你知道如果失败了，后果是什么吗？”
“知道。
“周律说，“但如果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最后，顾澜叹了口气。
“给我一个理由，“他说，“一个让我同意的理由。”
周律想了想。
“因为那七个人里，不只有我母亲。
“他说，“他们每个人都有家人，都有人在等他们回来。
如果我能把他们带回来——你带不回来。
“顾澜打断他，“他们的意识在梦界里待了十年，早就和梦界融合了。
就算找到，也只能见最后一面。”
“那就见最后一面。
“周律说，“至少，让他们的家人知道他们还在，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顾澜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最后，他转身走向门口。
“跟我来。
“他说，“我带你去训练场。”
周律跟上他。
走出观察室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玻璃房间里的祁今。
她对他点了点头。
眼神里有某种复杂的情绪——像是鼓励，像是警告，又像是某种悲伤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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