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的办公室,或者说他的“据点”,在水务局办公楼后院一排不起眼的平房里。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旧纸张、烟草和干燥泥土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与机房里的科技感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原始”的气息。
墙壁上挂的是泛黄的、手工绘制的玉泉县水系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注释。
墙角堆着几摞厚厚的笔记本,边角磨损严重。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那张老旧木桌上,摊开着的一张巨大表格,上面是工整的手写数据——日期、时间、观测点、水位、流量、天气情况,甚至还有“岸边苔藓湿润度”、“上游泥沙颜色”等匪夷所思的条目。
“城里娃,看不懂吧?”
老赵呷了一口搪瓷缸里浓得发黑的茶,眯着眼看沈墨,“你们信机器,我信这个。”
他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那些笔记本,“还有这些老伙计。”
沈墨没有反驳,他走上前,仔细翻阅那些笔记本。
里面记录着玉泉县过去三十多年的水文详情,包括几次特大洪水和持续干旱的数据。
其中一些关键节点的记录,与他刚才在智能系统日志里看到的错误时间段完全吻合。
“老赵同志,北峪监测点,上个月15号到18号,系统数据显示异常,您这边有记录吗?”
“北峪?”
老赵走到手绘地图前,手指在一个山谷位置点了点,“那几天上游娘娘沟下了场急雨,不大,但汇流快。
系统?
哼,那玩意儿那几天压根没数儿!
我让村支书派人去看了,水位涨了三十公分,混着碎石下来的,水头发黄。”
沈墨心中一震。
老赵的描述,与一个典型的山区小流域雨后汇流过程高度吻合,而智能系统那几天的数据,却是一片死寂的平稳。
“那您是怎么预判娘娘沟会有雨的?”
“看云,看风,看山里的老鹞子往哪儿飞。”
老赵说得轻描淡写,“当然,也不全准,但十次能蒙对七八次。
比那动不动就‘掉线’的铁疙瘩强点。”
沈墨沉默着。
他无法完全认同这种过于依赖经验、缺乏量化模型的方法,但眼前铁一般的事实是,老赵这套看似“土得掉渣”的办法,在系统失灵时,成为了唯一可靠的信息来源。
“这套智能系统,投入不小吧?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墨问出了关键问题。
老赵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贵啊,听说花了这个数。”
他伸出几个手指,“立竿见影的‘面子’,可比我们这些老水利员几十年‘里子’的功夫,好看多了。
至于为啥瘫了……嘿嘿,你是个聪明娃,自己琢磨。
供货的、验收的、维护的,哪一环不要打点?
钱分完了,谁还管它以后是死是活?”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娃娃,看你像个干事的人,听我一句劝。
有些东西,看见了就当没看见,这浑水,不好蹚。
那系统是薛副县长亲自抓的‘标杆工程’,你说它不行,不就是打薛县的脸吗?”
薛副县长,常务副薛伟。
沈墨记下了这个名字。
正在这时,沈墨的手机响起,是局长李建国打来的。
“沈局,在哪儿呢?
薛县长刚好来局里视察工作,听说你来了,想见见你这位高材生,你赶紧来小会议室一趟。”
薛伟?
这么快就要见面了?
沈墨的心微微收紧。
他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片看似平静的水面边缘,而老赵的话,刚刚让他窥见了水下错综复杂的暗流。
这趟浑水,他似乎是避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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