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刀扛着锄头往寨子走,可一路上,那具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不断在他脑海里浮现。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又折返回井坑边,锄头还插在那具握着锈锄的尸体旁。
他没动,也没出声,只盯着那具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尸身。
左脸的刀疤裂得更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头撕开。
他伸手,把尸体胸口的大洞又扒大了些。
里头没有血,只有干枯的草根缠在肋骨上,像有人故意塞进去的。
他掏出怀里的铁牌,“春耕者,生”几个字还在渗血,一滴一滴落在尸骨上,渗进土里。
那土忽然微微鼓起,一圈褐纹从血滴处散开,形如蝌蚪,转瞬即没。
他把铁牌塞回怀里,拔出锄头,一锄砸在尸体脸上。
骨头碎了。
他继续砸,首到那张脸看不出原样,才停下。
扛起三把锄,转身走回寨子。
天快亮时,他看见两个流民扛着麻袋从西门出去。
袋子上用炭条画了个三角记号——是他昨夜在田头做的标记。
他没喊,也没追。
等他们走远,才拎着锄头跟上去。
黑市在乱葬岗东侧,搭了几排破棚子。
早上雾重,人影晃动,交易都在低声里完成。
他藏在断墙后,看见那两人把麻袋交给一个穿旗袍的女人。
女人左脸有块胎记,像蝙蝠趴着。
她打开袋子,伸手抓了把粟米,指尖一捻,米粒泛出油光。
她用铁簪在米堆里缓缓划动,眼神专注而诡异,每划一下,米粒就微微颤动,像是被赋予了生命。
接着,一缕紫液从簪尖渗出,滴进米里,瞬间被吸净,而那米堆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隐隐散发着异样的气息。
陈三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从墙根爬过去,指尖沾了点墙土,蹭到舌尖。
土味里混着一丝腥甜,舌根立刻发麻。
他摸出酒葫芦,拧开盖,把半粒毒米塞进夹层。
夹层是老张头去年给他焊的,藏东西不漏风。
女人收了米,转身进破庙。
流民拿了铜板走人。
陈三刀没动,等雾散了些,才绕到庙后。
庙门半塌,香案倒地。
女人坐在供桌后,七把算盘摆在面前,手指翻飞,噼啪作响。
她一边算,一边用铁簪蘸紫液,在新到的米袋上画符。
每画一笔,算盘就跳一档。
陈三刀伏在檐下,右肩突然抽紧。
旧伤遇冷,像有根铁丝在肉里拧。
他咬住袖子,没出声。
女人算完,收起算盘,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点黑膏涂在指甲缝。
她左手小指指甲盖发黑,像是烂了。
她起身要走,耳坠铃响了三声,忽然停住。
她回头看了眼米堆,又走近,蹲下,用簪子挑了粒米看。
陈三刀缩身退后,脚下一滑,踢中块碎石。
石子滚进庙里,撞上香炉。
女人猛地抬头,目光扫向门外。
他转身就跑,右肩一扯,旧伤崩裂,血顺着袖管往下淌。
他不敢停,一首跑到庙后荒地才停下,靠在土坡上喘气。
血从袖口滴下来,落在脚边一堆散米上。
米粒一碰血,立刻“嗤”地冒烟,颜色由黄转黑,蜷缩如虫尸。
地面“噗”地浮出一道沟,半寸深,弯弯曲曲,像蝌蚪游过。
他盯着那沟,掌心突然发烫。
他解开布条,血纹还在,比昨夜更红,微微搏动,像有东西在底下爬。
他蹲下,用锄尖拨了拨枯米。
米壳一碰就碎,露出里头紫黑的芯,像蝎尾针扎过的地方。
他想起那女人指甲缝里的黑膏。
他把酒葫芦里的劣酒倒了点在米上,酒一沾米,立刻“滋”地冒白气,腥甜味更浓。
他再倒一滴在掌心血纹上,皮肤“啪”地裂开一道细口,血涌出来,滴进土里。
土里的蝌蚪纹一闪,又沉下去。
他包扎右肩,铜戒蹭过酒葫芦夹层。
戒子沾了血,映出葫芦表面一道暗纹——是半枚虎符,只看得见虎头,眼珠用金丝嵌的。
他没动,也没想。
把葫芦塞回腰间,扛起锄头,往寨子走。
路上,他看见一只野猫舔了口墙根的积水。
那水泛着油光,像是混了毒米渗出的液。
猫舔完,趴在地上不动,眼珠渐渐发绿,瞳孔缩成一条线。
他路过自家田头,停下。
田里是他昨夜种下的粟种,还没出苗。
他蹲下,用锄尖划了道沟,把剩下的毒米全埋进去。
又解开肩头布条,让血滴在土上。
血落土,土不动。
但他掌心血纹,跳了一下。
他站起身,往西门走。
寨门口,马三娘正和另一个粮商说话。
她旗袍开衩处露出三枚透骨钉,说话时手指不停敲算盘。
陈三刀走到她面前,放下一把锄头。
锄头把缠着红布,尖上还沾着黑米碎屑。
“你收的粟,”他说,“是老子种的。”
马三娘抬头,脸上立刻堆笑:“三刀哥,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我的米,”他没笑,“谁让你动的?”
“哎哟,流民偷卖,我哪知道是你的?”
她摊手,“我这是替寨子省麻烦,烂米收了喂猪,还能换几个铜板。”
“喂猪?”
他低头看她脚边的麻袋,“猪吃了,明天就能吐黑穗。”
马三娘笑容僵了半秒,随即更媚:“三刀哥说笑了,我马三娘做事,还能害你?”
“你簪子上的紫液,”他盯着她发髻,“是蝎母腺体熬的。
掺一滴,米能养蛊。
吃三天,人就疯。”
马三娘手指顿住。
她慢慢抬手,摸了摸铁簪。
“三刀哥,”她声音低了,“你看见了?”
“我看见你指甲缝里的黑血,”他说,“也看见你涂的膏,是从死蝎肚里抠的。”
她没否认,只问:“你想怎样?”
“我的田,”他说,“不许人碰。”
“可你种的米,”她忽然笑,“己经开始发毒了。
你没发现?
粟苗根是红的,叶背有黑丝。
你浇的水里有东西——不是井水,是血。”
陈三刀没动。
“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凑近,声音压得极低,“你半夜翻土,锄头底下冒红浆。
你拿尸体泡水浇地。
你当是秘密,可这寨子,没有秘密能藏过三天。”
他盯着她。
“我不揭你,”她说,“因为我也需要那种米——带煞气的,能让人不怕死的。
我卖给边军,一斗换十斗军粮。
你种,我收,咱们分账,不好?”
“不好。”
“为什么?”
“因为,”他抬手,铜戒在日头下闪了下,“你动了我的田,就得死。”
马三娘笑不出来。
她后退半步,手滑向发簪。
陈三刀没动,只把锄头扛回肩上。
他转身走时,听见她在背后说:“你知道赵无极为什么盯上这寨子?
因为你种的米,和他要的‘兵粮’,是一样的东西。”
他脚步没停。
走出十步,他听见她又说:“你那三把锄头,迟早会变成三把刀。
到那天,别怪我没提醒你——杀人,比种地容易多了。”
他走出寨门,在田头站住。
风刮过,土面微微扬起。
他解开酒葫芦,倒了点酒在掌心,抹在血纹上。
纹路发烫,但没退。
他把葫芦塞回腰间,抽出一把锄,开始翻土。
锄头下去,土翻起来,带着一股铁锈味。
他翻了一丈,又一丈。
翻到第三丈时,掌心血纹猛地一跳。
他低头。
土里,浮出一道褐纹,弯弯曲曲,像蝌蚪游动。
他继续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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