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亮,林薇就被窗外的雀鸣吵醒了。
柴房的竹纸窗透着浅金的光,江风裹着晨雾的湿气飘进来,带着点草木的清苦。
她摸了摸枕边的 “沈” 字木牌,指尖还能触到木纹的温度,昨夜那些关于 “特意等待” 的疑问,像潮水里的水草,又缠上心头。
“姑娘醒啦?”
老妪端着铜盆走进来,热水里飘着几片薄荷叶,“今日天好,我带你去西市逛逛,买点针线,顺便给你扯块布,做件合身的衣裳 —— 总穿沈公子送的,也不是长久之计。”
林薇点点头,起身时特意摸了摸内衫 —— 两贴创可贴安分地贴在腰侧,隔着细布,倒不怕被人察觉。
她换上那套浅绿襦裙,老妪帮她把头发梳得更整齐些,又用根青竹簪固定:“姑娘生得俊,穿这绿衣裳,倒像江边刚抽芽的柳丝。”
出了柴房,才见这屋子坐落在江边的矮坡上,院外就是条窄窄的青石板路,路两旁栽着桃树,花瓣落了一地,踩上去软软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西市的喧闹声就飘了过来 —— 先是胡商的吆喝声,带着异域的腔调;再是银器铺的铃铛响,清脆得能穿透人群。
进了西市门,林薇才算真正见了盛唐的活气。
街两旁的铺子挤得满满当当,卖糖画的摊主正用铜勺舀着熔糖,在青石板上画出条翘着尾巴的鲤鱼,金黄的糖丝裹着阳光,引得孩童们围着拍手;隔壁的胡商铺子敞开着门,波斯地毯铺在地上,映得墙上挂着的玛瑙串子闪闪发亮;穿回鹘装的少女提着绣花香囊走过,银饰碰撞的叮当声,混着街角酒肆飘来的桂花香,缠在鼻尖绕不开。
“阿婆,我要那个糖画!”
一个扎着总角的孩童拽着母亲的衣角,手指着糖画摊。
林薇看着那孩童,忽然想起自己表妹家的孩子,去年过年还抱着她的腿要巧克力 —— 巧克力?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眼眶却莫名有点发潮。
“姑娘,你看这匹布怎么样?”
老妪拉着她停在布摊前,拿起块淡粉的细布,“做件半臂正好,配你那绿襦裙好看。”
林薇刚要应声,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儿啊!
你醒醒!”
是糖画摊的方向。
林薇拔腿就跑,老妪在后面喊着 “慢点”,她却顾不上了 —— 那哭声里的绝望,太像急诊室里家属的哀嚎,让她本能地绷紧了神经。
挤开围观的人群,就看见糖画摊主抱着个三岁左右的男童,孩子脸色青紫,嘴唇泛着灰,双手死死抓着喉咙,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摊主慌得手忙脚乱,不停地拍着孩子的后背:“儿啊!
你把糖吐出来!
吐出来啊!”
周围的人也乱了,有人喊 “拍得再重点”,有人说 “快掐人中”,还有个穿长衫的老者捋着胡子道:“定是中了邪祟,该找道士来驱驱!”
林薇的心却沉到了底 —— 这是典型的气道梗阻,再耽搁片刻,孩子就会窒息身亡。
“让开!”
她挤到前面,蹲下身就去掰摊主的手,“这样拍没用!
会把异物推得更深!”
摊主红着眼眶吼:“你个姑娘家懂什么!
别碰我儿!”
“再等就来不及了!”
林薇没工夫解释,一把从摊主怀里抱过孩子 —— 孩子身子己经开始发僵,她立刻从背后环住孩子的腹部,双手交叠在他肚脐上方,猛地向上冲击。
“你这是做什么!”
人群里立刻炸了锅,一个穿皂衣的汉子冲上来就要拉她,“女子怎能对男童行此不雅之举!
成何体统!”
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烂菜叶、碎纸屑纷纷扔过来,砸在林薇的浅绿襦裙上,留下点点污痕。
林薇咬紧牙,手上的力道没松 —— 她能感觉到孩子喉咙里的异物在动,再试一次,就差一次!
“噗 ——”半块黏糊糊的麦芽糖从孩子嘴里喷出来,落在青石板上。
紧接着,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虽然微弱,却实实在在是活过来的声音。
林薇松了口气,刚要起身,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 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沉稳,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熟悉得让她心头一跳。
抬头,就撞进沈知尧的眼眸里。
他不知何时来的,玄色锦袍的下摆沾了点尘土,想来是骑马赶过来的。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发梢镀上层金边,可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像钱塘江的深水,藏着她看不懂的探究。
“方才那手法,” 他的声音比昨日更沉些,带着点冷意,却又不似真的发怒,“姑娘师从何处?”
林薇的心跳骤然加快,手心沁出冷汗 —— 她总不能说这是二十一世纪的海姆立克急救法,更不能说她是从千年后穿来的。
她挣了挣手腕,没挣开,只能低下头,声音有点发颤:“家…… 家传的救命法子,情急之下,冒犯了公子和诸位,还请恕罪。”
沈知尧没松手,目光落在她沾着糖渣的指尖上 —— 方才急救时,她的指甲缝里蹭到了麦芽糖,黏糊糊的。
他忽然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块竹牌,递到她面前:“这是沈氏药庐的牌子。
明日辰时,可否到药庐一叙?”
竹牌是淡青色的,上面刻着 “沈氏药庐” 西字,墨痕里掺了点金粉,在阳光下闪着细弱的光。
林薇捏着竹牌,指尖能触到刻痕的凹凸,心里却像被潮水裹着 —— 去?
还是不去?
他显然对她的手法起了疑心,去了怕是要露更多破绽;可不去,又怕他起更深的猜忌,况且,她现在在这个时代,无依无靠,或许沈氏药庐,能给她一点答案。
“我……” 林薇刚要开口,就听见老妪跑过来,拉着她的胳膊道:“姑娘没事吧?
刚才可吓死我了!”
她转头看向老妪,又回头看沈知尧,却见他己经翻身上马 —— 那是匹乌骓马,马鞍上雕着精致的缠枝莲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明日辰时,我在药庐等你。”
沈知尧勒住马缰,丢下这句话,马蹄声哒哒地消失在人群里,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兰草香,和林薇手里那块还带着他体温的竹牌。
围观的人渐渐散了,糖画摊主拉着孩子给林薇磕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多谢姑娘!”
林薇赶紧扶起他,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沈知尧消失的方向 —— 这个身份成谜的青年,到底想从她这里知道什么?
而她藏在木箱里的胸牌、内衫里的创可贴,又能瞒多久?
风又吹来了,卷起地上的桃花瓣,落在她的襦裙上。
林薇握紧手里的竹牌,指节微微泛白 —— 不管怎样,明日去沈氏药庐,总能弄清一些事。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去,不仅会揭开沈知尧的秘密,更会把她自己,更深地卷进这个盛唐的漩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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