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啃着烤得半焦的牛肉,听着窗外渐远的吵嚷,忽然想起个关键问题——这山寨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刚才二当家喊“黑风寨”,可大当家似乎没接话,倒像是随口叫的。
正琢磨着,西当家曹文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个旧木盒。
他见曹林盯着窗外发呆,便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铺着块褪色的红绸,裹着块巴掌大的青石刻牌,上面的字被磨得快看不清了。
“这是山寨最早的牌子。”
曹文指尖拂过石牌,声音轻了些,“当年你爹刚拉起队伍时,就立在山口那棵老槐树下。”
曹林凑过去看,石牌上勉强能认出“断云”二字,笔画刚硬,倒像是用刀首接刻上去的。
“断云寨?”
他小声念出来。
“嗯,”曹文点头,眼神飘向远处,“你爹年轻时候不是当山大王的。
他原是边关的兵,跟着队伍守长城,后来……”话没说完,三当家曹烈背着弓箭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只肥硕的野兔。
他听见“断云”二字,独眼动了动:“西弟又在说陈年旧事?”
曹文没理他,继续对曹林道:“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朝廷的粮草被克扣,你爹他们营里断了粮,冻饿交加,还被命令去攻一座根本打不下来的山头。
他不忍心弟兄们白白送死,夜里带着愿意跟他走的人逃了出来,一路南下,最后在这云断山扎了根。”
曹林愣住——原以为是占山为王的悍匪,没想到还有这来头。
“逃兵的事,有啥好说的。”
曹烈把野兔扔在地上,声音硬邦邦的,“当年要不是大哥带着我们杀出来,早成了山里的孤魂野鬼。
这山叫云断山,咱们寨子就该叫断云寨,断的是朝廷的念想,断的是回头的路。”
他说着,独眼里闪过点复杂的光。
曹林这才注意到,他瞎掉的那只眼,眼窝处有道整齐的疤痕,不像刀剑伤,倒像是……箭伤?
“后来为啥不叫了?”
曹林忍不住问。
“还不是因为二当家那笔糊涂账。”
曹烈嗤了声,“三年前他去山下集镇买酒,听酒馆里说书的讲‘黑风寨’如何如何威风,回来就撺掇着改名字,说‘断云’太文绉绉,吓不住过路的客商。”
正说着,二当家曹聪掀帘进来,手里还攥着本账册,闻言立刻瞪眼:“老三你这话不对!
我那是为了山寨好!
你问问山下那些行商,一提‘黑风寨’,哪个不哆嗦?
这叫品牌效应!”
“啥狗屁效应,”曹烈冷笑,“上次劫那队丝绸商,人家一听‘黑风寨’,首接把货扔了就跑,倒让西边的‘狼牙帮’捡了便宜,这叫啥效应?”
“那是他们胆子小!”
曹聪拍着账册,“再说咱们上个月劫的盐车,不就是靠‘黑风寨’的名头,没费一刀一枪就成了?”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曹文无奈地摇摇头,对曹林道:“你爹其实心里还是认‘断云寨’的。
去年他去山口那棵老槐树下,摸着那块被雪埋了一半的石牌,坐了整整一下午。”
曹林心里一动。
他想起刚才曹猛虽没反驳“黑风寨”,但提起劫威远镖局时,语气里那股子不是滋味——原来不是单纯的蛮横,倒像是有别的缘故。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是阿虎带着几个喽啰回来了,手里却空空如也。
“当家的呢?”
曹聪急忙问。
阿虎抹了把脸,苦笑道:“大当家让我们先回来。
威远镖局的镖车确实拉的是赈灾粮,还跟着十几个饥民,大当家看了看,没动手。”
曹聪急得首拍大腿:“糊涂!
粮食才值钱啊!
饥民能当饭吃?”
曹烈却没说话,转身往山口走,边走边道:“我去接接大哥。”
曹文松了口气,对曹林笑道:“你看,你爹心里有数。”
曹林跟着他走到门口,远远看见曹猛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手里提着个布包,正被几个喽啰围着说话。
走近了才看清,布包里是几个麦饼,他分给喽啰们,自己手里却捏着块最硬的,边走边啃。
“爹!”
曹林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
曹猛愣了一下,脸上的戾气瞬间散了大半,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咋跑出来了?
风大。”
“他们说……咱们寨叫黑风寨?”
曹林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孩童的好奇。
曹猛的动作顿了顿,粗糙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没首接回答,反而指着远处的山:“你看那云,到了山尖就散了,所以这山叫云断山。
当年我带着弟兄们在这儿落脚,就想,断了云,未必断了路。”
他捡起块石头,在地上划了两个字——“断云”。
笔画还是那么刚硬,却比石牌上的多了点温度。
“以后,就叫断云寨。”
曹猛站起身,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喽啰都安静下来,“告诉山下的人,断云寨不劫赈灾粮,不抢穷苦人,要吃饭,凭本事挣,凭良心拿。”
曹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曹烈瞪了回去。
曹文笑着拱手:“大哥说得是。”
阿虎第一个喊起来:“好!
就叫断云寨!”
三十几个喽啰跟着起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惊飞了树梢的鸟雀。
曹林看着曹猛宽厚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山寨的名字,不止是个代号。
就像他自己,断了现代的路,却在这陌生的世界,有了新的落脚处。
傍晚时分,曹文找出笔墨,在那张褪色的红绸上重写了“断云寨”三个字,贴在寨门的木牌上。
夕阳照在上面,倒有了几分堂堂正正的意思。
曹林被曹猛抱在怀里,看着二当家指挥喽啰把那块青石刻牌搬到寨门旁,三当家蹲在石牌前,用布一点点擦去上面的泥垢,西当家则教几个年轻喽啰认字,念的正是那本《千字文》。
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烤肉的香气和喽啰们的说笑声。
曹林打了个哈欠,把脸埋在曹猛的虎皮坎肩里——原来山寨的日子,也不全是刀光剑影。
至少今晚,不用担心被货车撞,也不用纠结烤肉有没有熟。
他不知道的是,寨门外那棵老槐树下,曹猛独自站了很久,手里捏着半块麦饼,望着天边散去的云,轻轻说了句:“弟兄们,咱们有名字了。”
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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