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
白瑾那双清澈的桃花眼瞬间睁大了，连手里香甜的糖画都忘了舔。
青丘狐族本身也算是妖族中的上位者，与地仙、散仙往来不少，但对于那些高居九重天、执掌法则的真正的“神”，依旧怀着天然的敬畏与距离感。
“老伯，您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往前凑了凑，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像是被羽毛轻轻搔着心尖。
那老狐妖见成功引起了这位小王子的兴趣，颇有些自得，又带着几分讲述秘辛的谨慎，缓缓道：“这事儿啊，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大概是在……嗯，三千多年前吧？
天庭发生过一场大动乱，具体缘由，不是我们这等小妖能知晓的。
只听说，当时有一位地位极高的上神，号为‘司渊’……司渊……”白瑾无意识地跟着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舌尖抵着上颚，发出这两个音节时，他心里莫名地轻轻一悸，像是有一根极细极软的丝线，从心脏最深处被不经意地扯动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让他抓不住缘由。
“对，司渊上神。”
老狐妖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继续道，“传说这位上神，拥有举世无双的天人之姿，力量更是深不可测。
在那场动乱中，他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即将倾覆的天地，庇佑了下界无数苍生，免受了战火涂炭。”
白瑾想象着那幅画面——一人独立，背负青天，护佑万物。
那该是何等强大，又是何等的……孤独。
哎？
我什么会用这个词？
“然后呢？”
他追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段古老的记忆。
“然后？”
老狐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功高震主，或者说……不合时宜。
据说，这位上神因为某种原因，并未首接参与神魔之间的最终神战，或许是他不屑，或许另有隐情。
总之，动乱平息后，新的天庭秩序建立，他这般超然物外、不听号令的存在，便成了某些掌权者的眼中钉。
于是……便被安上了一个‘不服管理’的罪名，降下天罚，神格被打碎，镇压在了那片荒寂的山岭之中。”
白瑾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酸楚涌上心头，为了那位素未谋面、却因庇护苍生而获罪的神明。
强大的力量，原来带来的不一定是自由，也可能是灾祸。
“所以……那里才被叫做‘堕神岭’？”
他低声问。
“是啊。”
老狐妖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与敬意，“‘堕神’，并非指祂是邪神、恶神。
在知晓这段往事的一些古老族群心中，这个‘堕’字，带着的是悲悯与纪念。
纪念那位曾为苍生而‘堕落’的上神。”
纪念……白瑾默然。
用这样的方式去纪念一位神，何其沉重，又何其无奈。
“那……您刚才说，那里真的有神？
是指这位司渊上神……还在那里？”
他抓住了最初的关键。
“这就说到怪处了。”
老狐妖压低了嗓音，几乎成了气声，“大概百年前吧，有一个误入歧途、被仇家追杀得走投无路的豹妖，慌不择路闯进了堕神岭的范围。
那地方邪门得很，外围有天然形成的迷阵和戾气，寻常妖怪进去，九死一生。
大家都以为他死定了。”
“可他活着出来了？”
白瑾屏住呼吸。
“对，活着出来了。
而且毫发无伤。”
老狐妖眼中闪过奇异的光，“但他出来之后，关于在堕神岭里面经历了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连在里面待了多久都记不清了。
整个人浑浑噩噩，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那他怎么知道里面有神？”
“据他当时仅存的一点模糊印象，反复喃喃自语的就是……‘有神’、‘见到了神’、‘天人之姿，举世无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没过几天，他连这几句模糊的印象都彻底忘记了，仿佛那段记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抹去。
要不是他的家人亲耳听他说起过，这事儿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只当是他吓疯了说的胡话。”
记忆被抹去？
白瑾感到一阵寒意。
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个妖彻底遗忘一段经历？
是那堕神岭本身的禁忌之力，还是……那位被镇压的神明，不愿被打扰？
“自那以后，也偶有不信邪的、或是像那豹妖一样被迫无奈的生灵靠近，结果要么是迷失在外围，狼狈退回，要么是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
而那个豹妖，是唯一一个进去后又出来，还短暂保留过一点记忆的。”
老狐妖总结道，“所以啊，小殿下，这堕神岭，是真正的禁忌之地，好奇不得，也去不得。
那里面或许真有神，但那是一位被天地遗弃、带着无尽怨愤与孤独的神，祂的世界，不是我们这些凡俗生灵能够触碰的。”
老狐妖的语气充满了告诫，他将那块黑漆漆的石头推到白瑾面前：“这块石头，据说是那豹妖带出来的唯一东西，上面沾了一丝那里的气息。
老头子我留着也没用，小殿下若感兴趣，拿去玩吧，只当听了个故事。
但切记，万万不可因此生出探寻之心啊！”
白瑾怔怔地接过那块石头。
入手冰凉，那丝古老的气息愈发明显，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芜与沉寂。
他看着石头，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老狐妖的话——“举世无双”、“悲悯与纪念”、“被天地遗弃”、“无尽怨愤与孤独”……那位司渊上神，在被打碎神格、镇压在荒岭之后，在这漫长的三千年岁月里，该是怎样的心境？
他付了远超石头价值的灵石给老狐妖，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市集。
接下来的几天， “堕神岭”和“司渊”这两个词，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他开始有意识地在青丘的藏书阁里翻找，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那段历史、那个地方的只言片语。
然而，关于三千年前那场神战的记录本就语焉不详，涉及“司渊”之名的地方更是寥寥无几，仿佛有一股力量刻意抹去了祂存在的痕迹。
只有在一些极为古老的、并非正史记载的野史札记或是妖族口耳相传的歌谣里，才能找到一点模糊的影子。
“擎天立地身，护佑万灵存。
不染征战血，何故堕凡尘？”
——他在一卷兽皮古籍的角落里，看到了这样一首字迹模糊的短诗。
这更加印证了市集老狐妖的说法。
那位神，并非因罪而堕，而是因“不染征战血”。
这其中的是非曲首，隔着三千年的时光迷雾，早己难以辨清，但白瑾心中那份没来由的同情与悸动，却愈发清晰。
他甚至偷偷跑去问过他的父王，青丘的狐王。
一向对他有问必答、慈爱宽厚的狐王，在听到“堕神岭”三个字时，神色却骤然变得严肃起来：“瑾儿，你从何处听来这个地方？”
白瑾支支吾吾，只说是在市集听来的传闻。
狐王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是罕见的严厉：“听着，瑾儿，青丘之外，你有许多地方可以去游历，但唯有堕神岭，你想都不要想！
那里是连我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绝对禁区。
那位存在……祂的领域，早己被天地遗弃，充斥着不祥与毁灭的气息。
任何生灵靠近，都可能被那残留的神威或是怨气碾得粉碎！
你给父王记住，绝对，绝对不可以去那里！”
父王从未用如此严厉的语气与他说话。
白瑾被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应下：“我知道了，父王，我不会去的。”
他嘴上答应得乖巧，心里那头名为“好奇”的小兽，却被这前所未有的严厉禁令，喂养得更加壮硕。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那里讳莫如深？
为什么连父王都如此忌惮？
那位司渊上神，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拥有举世无双的天人之姿吗？
祂被镇压了三千年，又是如何度过这漫长孤寂的岁月？
那个豹妖见到的，真的是祂吗？
为什么见过祂的人，都会忘记祂的模样？
无数个问题像是泡泡一样，在他心里咕嘟咕嘟地冒着。
他拿着那块来自堕神岭的石头，躺在自己宫殿后柔软的草地上，对着月光反复观看。
月光清冷，落在黑色的石头上，仿佛被吸收了进去，泛不起一丝光泽。
他将石头贴在额头，闭上眼睛，努力去感受。
除了那丝亘古的荒凉，他仿佛……还感觉到了一丝极微弱的，类似于心跳的搏动？
很轻，很缓，带着一种沉睡了万古的韵律。
是错觉吗？
他猛地坐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再也压制不住——他想去看看。
就去远远地看一眼。
就看一眼，那个被天地遗忘的地方，那个孤独了三千年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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