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
天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灰黄,浑浊。
空气里的臭味淡了点,也许是习惯了。
仓库角落的气味不太好闻,混合着汗味、铁锈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类似消毒水混着腐败的味道,那是陈伤背上伤口散发出来的。
但情况比预想的要好。
好得多。
陈伤趴在几块硬纸板和旧帆布铺的“床”上,侧着头。
他背上那片可怕的焦黑伤口,边缘己经开始收口,新长出来的皮肤红红的,有点发亮。
中间最严重的地方还结着厚厚的深褐色痂,看起来硬邦邦的。
周阎每天都会花很长时间,用他那点可怜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周围,尽量压制可能的感染和残留的腐蚀力量。
周阎的脸色一首不太好,显得很疲倦,但眼神很专注。
“嘶……轻点轻点!”
陈伤龇牙咧嘴地吸着气,肩膀因为疼痛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别动。”
周阎的声音很轻,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指尖悬在伤口上方,微微发着看不见的光。
“知道知道……”陈伤嘟囔着,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老子快被你这‘温柔’手法疼死了。”
“总比烂掉好。”
华乐的声音插进来。
她正坐在陈伤旁边不远,拿着一个空矿泉水瓶,用一小块沾了水的破布,仔细地擦陈伤胳膊上没受伤地方的污垢。
她动作很轻,低着头,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一点侧脸。
陈伤哼了一声,没反驳。
他这几天骂人的劲头明显小了,大概是疼的,也可能是没力气。
华乐这几天一首守在陈伤旁边。
喂他喝水,帮他擦脸,换周阎休息的时候,她就坐在一边看着。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低着头缩着,话也多了一点,虽然声音还是不高。
她看陈伤的眼神里有担忧,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固执的坚持。
她好像在用这种方式弥补什么。
没人再提五金店门口的事,也没人阻止她这样做。
她自己慢慢走出来了。
“感觉怎么样?”
我走过去,在陈伤旁边蹲下。
陈伤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一点,看了我一眼,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有点扭曲的笑:“死不了,教授。
就是背上痒得要命,像有蚂蚁在爬。”
他试着想活动一下肩膀,立刻又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我靠……忍着。”
我说,“新肉长出来是会痒。
别乱动。”
“知道知道,”他又把脸埋回去,“烦死了,躺得骨头都酥了。”
“能躺就知足吧。”
庄一的声音从仓库另一边传来。
他正靠墙坐着,闭目养神,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比前几天缓和了不少。
今天外面的风小了些。
堆积的云层好像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透下来一点微弱的光,勉强能看清仓库内部的轮廓。
我和庄一决定出去看看,再找点吃的和水。
周阎需要休息,陈伤不能动,华乐留下来照看他们。
我和庄一走出仓库残破的围墙。
废墟还是那片废墟,破碎,死寂。
我们小心地避开开阔地带,沿着倒塌的墙根和堆积的瓦砾走。
眼睛时刻扫视着西周和头顶,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手里没什么武器,庄一用最后一点金属碎片做了两把短小的铁刺,握在手里。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没什么发现。
倒塌的房屋里空空荡荡,散落的东西要么被污染得发黑发臭,要么早就被搜刮一空。
那股铁锈似的腥气又隐隐约约飘过来。
就在我们准备转向另一片区域时,庄一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一堆断裂的水泥预制板旁边,身体有点僵,左手微微抬起。
“怎么了?”
我立刻警惕起来,压低声音,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没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
庄一没说话,只是把抬起的左手慢慢翻转过来,手心朝上。
他的手腕上,缠着一条东西。
一条蛇。
很小,比手指粗不了多少,通体漆黑,像墨染过一样。
它细长的身体松松地盘绕在庄一的手腕上,三角形的脑袋微微抬起,一双小小的、黑豆似的眼睛,正看着庄一。
它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有点……蔫?
尾巴尖儿有气无力地搭在庄一的手掌边缘。
一条蛇。
一条在末日废墟里出现的、通体漆黑的蛇。
这太不寻常了。
几乎所有活物,要么被污染异变,要么早就死绝了。
庄一没动,也没甩开它。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小蛇,眉头皱得很紧,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警惕。
我也盯着那条蛇。
它身上没有任何变异的迹象,鳞片光滑,没有奇怪的凸起,也没有散发污染物的恶臭。
它就那么缠着,小小的脑袋偶尔歪一下,看着庄一。
“它……”庄一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确定,“它好像……没被污染?”
我也发现了。
它看起来只是条普通的、状态不太好的小黑蛇。
在这片死地,它显得格外……干净。
“怎么办?”
庄一问我,目光还黏在那条蛇身上。
那条蛇似乎感觉到我们在看它,小脑袋又歪了歪,黑豆似的眼睛眨了眨,尾巴尖儿轻轻动了一下。
我也拿不准。
末日里任何活物都可能是威胁。
但这条蛇太弱小了,而且确实看不出被污染的样子。
它缠在庄一手腕上的样子,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
“带回去看看。”
我说。
周阎也许能感觉出点什么。
庄一犹豫了一下,没反对。
他尝试着非常缓慢地、极其小心地移动手腕。
那条小蛇似乎没什么力气,被带着动,也没挣扎,只是把脑袋搁在庄一的手腕上,黑眼睛半眯着。
我们就这样,带着一个意外的“收获”,回到了仓库。
“哥!
教授!
你们……”华乐看到我们回来,刚开口,目光就落在了庄一的手腕上,声音戛然而止。
她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指着庄一的手腕,“蛇!?”
周阎也被惊动了,立刻站起来,走到近前,看向庄一的手腕。
陈伤也费力地扭过头来看。
那条小黑蛇似乎被几道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身体微微缩了一下,脑袋往庄一的手腕内侧藏了藏,但没松开。
“路上碰到的。”
庄一解释,把手腕抬起来一点给大家看,“它……缠上来的。
看着……好像没被污染。”
周阎凑近了些,没有伸手碰,只是专注地看着那条蛇。
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在集中精神,用他那特殊的能力在感知什么。
华乐也凑近了,好奇又带着点害怕地看着:“它好小……好黑……它没咬你吗,哥?”
“没。”
庄一说,“看着没什么力气。”
陈伤趴在那边,啧了一声:“黑不溜秋的,真难看。
捡这玩意儿干嘛?
当储备粮?”
没人理他。
周阎看了好一会儿,眉头微微松开,脸上露出一丝惊奇:“奇怪……它身上……真的没有污染的气息。
很微弱,很纯粹的生命力。
就是……很虚弱,像饿坏了。”
他看向我和庄一,“它好像……就是条普通的蛇。
怎么活下来的?”
没人知道答案。
末日降临这么久,连老鼠蟑螂都变异了,一条普通的小蛇,居然活到现在,还保持着干净?
小蛇似乎被周阎看得有点紧张,又往庄一的手腕里缩了缩,小小的身体几乎要嵌进去。
华乐看着它那副样子,小声说:“它看起来……好可怜啊。
在这鬼地方,没吃的,没喝的……”她抬头看看庄一,又看看我,“我们……能带上它吗?
它那么小,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吧?
而且它没被污染,不危险吧?”
庄一没说话,只是看着手腕上的小东西。
周阎想了想,点点头:“目前看,它确实没有威胁。
而且……能在这种地方保持不被污染,或许……有点特殊。”
他没说下去。
陈伤在那边哼唧:“随便吧,反正别让它爬我身上来就行。”
我看向庄一。
蛇是他带回来的。
庄一沉默了几秒钟,那只被蛇缠着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调整一下姿势,让那小东西缠得更舒服点。
他点了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嗯。”
就这样,我们的小队里,多了一个非人类成员。
一条黑不溜秋、蔫头耷脑、但奇迹般未被污染的小蛇。
它似乎认准了庄一,就那么安静地盘在他手腕上,像个黑色的细手环。
华乐显得有点高兴,跑去翻找我们仅剩的一点干净水,想弄点给蛇喝。
周阎继续回去处理陈伤的伤口,脸上带着点若有所思。
陈伤趴着,嘴里还在嘟囔“黑黢黢真难看”。
庄一走到墙边坐下,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小蛇。
小蛇也看着他,黑豆似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没那么黯淡了。
外面,天光从那道云缝里透下来一点,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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