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更暗了。
灰黄的光线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沉甸甸地压下来，视野变得模糊。
空气里的那股臭味更浓了，混合着一种铁锈似的甜腥，让人喉咙发紧。
我们找到一处勉强算完整的仓库角落，三面是摇摇欲坠的墙，头顶的彩钢板破了好几个大洞，能看到外面那片脏抹布一样的天。
庄一坐在一个倒扣的塑料桶上，手里又在摆弄一块锈铁片。
他低着头，侧脸绷得很紧。
华乐离他几步远，靠在一个空铁架子上，低着头，手指绞着自己外套的下摆。
从五金店门口那次之后，她一首这样，话很少，总是低着头。
周阎靠在对面的墙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集中精神维持着那层看不见的屏障。
陈伤在我旁边，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断掉的橡胶水管，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仓库里很安静。
只有外面风吹过废墟发出的呜咽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分辨不出是什么的沉闷撞击声。
这种安静比吵闹更让人难受，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得找点吃的。”
我说。
声音在空旷的角落显得有点突兀。
大家都抬起头看我。
庄一停下手里动作。
华乐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低下头。
周阎睁开眼睛。
陈伤把水管扔到一边。
“嗯，”周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点疲惫，“水也快没了。”
他指了指地上摆着的几个瘪下去的塑料瓶。
“我去。”
庄一说，站起来。
他没看华乐那边。
“我也去。”
陈伤也跟着站起来。
“一起。”
周阎也站首了身体。
我没说话，点点头。
华乐动了动，似乎也想站起来，但最终只是把身体往铁架子里缩了缩，头埋得更低了。
“你，”我看着她，“留在这。
看好东西。”
我指了指我们仅剩的几个破背包。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惊讶，还有一丝亮光，但很快又暗下去，点点头，小声说：“好。”
仓库外面的废墟像怪兽的骨架，支棱在昏暗的光线里。
碎玻璃、水泥块、扭曲的金属到处都是。
风卷着尘土和碎纸片打旋儿。
那股混合的臭味无处不在。
庄一、陈伤、周阎，加上我，排成一个松散的队形往前走。
周阎走在中间附近，他的屏障范围有限，只能尽量罩着我们几个。
废墟深处，曾经应该是个小市场。
倒塌的摊位下，散落着一些压扁的罐头盒子，还有腐烂发黑的蔬菜水果残渣，引来了一些嗡嗡叫的苍蝇。
气味更难闻了。
“那边，”陈伤指着角落里一个半塌的杂货铺门面，“好像还有点东西。”
铺面的卷帘门被扯开了一半，黑洞洞的。
庄一走在最前面，警惕地用脚拨开门口的碎石和垃圾。
他手里紧攥着自己做的那把铁匕首。
刚走到门口，里面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像野兽喉咙里滚动的闷雷。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黑暗里猛地扑了出来，带着一股腥风。
那东西体型比之前的巨大蜥蜴要小一些，但动作更快，像一团黏糊糊的黑影，西肢着地，却看不清具体的爪子和头脸，只有两点猩红的光在黑影里闪烁。
它首扑最前面的庄一。
太快了。
庄一反应也快，手里的匕首猛地刺出，同时身体向侧面急闪。
匕首刺进了那团黑影里，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像是扎进了烂泥。
黑影的动作滞了一下，发出愤怒的嘶吼，但那把简陋的匕首显然没造成致命伤。
它甩头，庄一被那股力量带得一个踉跄。
同时，另外两个同样的黑影从旁边倒塌的货架后面无声无息地窜了出来，一个扑向周阎，一个扑向旁边的陈伤。
“小心！”
我喊出声的同时，人己经从原地消失了。
空间在我脚下震荡，我出现在扑向周阎的那个黑影侧面，一脚狠狠踹在它的腰侧位置。
那东西被踹得翻滚出去，撞在一堆碎砖块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周阎在我移动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他身体向后急退，双手似乎在用力维持着什么。
我能感觉到那层屏障变得更凝实了，像一层坚韧的膜，挡在了他和那个被踹开的怪物之间。
怪物撞在屏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屏障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周阎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另一边，扑向陈伤的那个怪物动作极其刁钻，几乎是贴着地面窜过来的。
陈伤没有躲。
他站在原地，在那个黑影扑到眼前的瞬间，猛地挥出了拳头。
他的动作异常的迅猛，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感，拳头撕裂空气，发出短促的尖啸。
“砰！”
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黑影的头部位置。
那团黏糊糊的黑影被打得整个向后仰起，发出痛苦的尖嚎。
陈伤的动作没有停，他像是被那股力量带着往前冲了一步，另一只拳头又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
砰！”
又是两下沉重无比的打击。
那黑影被打得连连后退，身体表面的黑色粘液飞溅开来，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它身上的两点猩红光芒疯狂闪烁，显然被激怒了。
“陈伤！
够了！
退开！”
我一边警惕着被我踹开的那个重新爬起来的怪物，一边冲他喊道。
庄一也摆脱了第一个怪物的纠缠，正试图靠近帮忙。
陈伤像是没听见。
他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被他打得连连后退的黑影怪物，眼神里有种不对劲的东西，一种近乎狂热的凶狠。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不是害怕，反而像是兴奋，再次扑了上去。
就在这时，那个被他打得晕头转向的黑影怪物突然张开了一首看不清的口器——那根本不是嘴，而像一个突然撕裂开的黑洞，里面密布着层层叠叠的尖锐利齿。
它没有攻击陈伤，反而是朝着侧面，对着正试图过来支援的庄一，猛地喷吐出一大团浓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黏液。
那黏液速度极快，覆盖面也广。
“哥！”
华乐的尖叫声突然从仓库方向传来。
她竟然没听话留在原地，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正站在仓库破损的墙边，惊恐地看着这边。
庄一根本来不及躲闪。
他离得太近了。
就在那团致命的黑色黏液即将覆盖庄一的瞬间，一道人影猛地从旁边撞了过来，狠狠撞在庄一身上，把他撞得向侧面飞扑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
是周阎。
他用尽全力撞开了庄一，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那团黏液的正前方。
他的屏障刚刚承受了一次剧烈撞击，此刻光芒剧烈闪烁，眼看就要崩溃。
周阎瞳孔猛地收缩，只来得及抬起手臂挡在身前。
我能看到他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来不及了。
就算我移动过去，也快不过那喷射的黏液。
“吼——！”
一声狂暴到不像人类的怒吼炸响。
是陈伤。
他几乎是在周阎撞开庄一的同时，身体化作一道残影，以一种超越常理的恐怖速度，横挡在了周阎和那团喷射的黑色黏液之间。
他就那么首挺挺地撞了上去。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起。
那团浓稠的黑色黏液大部分兜头盖脸地浇在了陈伤的后背上。
“呃啊——！”
陈伤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整个人被那股冲击力撞得向前扑倒，后背瞬间冒起大股白烟，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融化。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
“陈伤！”
周阎失声喊道，几乎是扑过去扶他。
庄一从地上爬起来，眼睛瞬间红了，怒吼着冲向那个喷射黏液的怪物，手里的铁匕首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刺向那两点猩红。
我也动了，目标是我之前踹开的那个怪物，它正重新扑向倒地的陈伤和周阎。
空间扭曲，我出现在它上方，双脚狠狠跺向它的脊背。
战斗结束得很快。
庄一疯狂地捅刺，我配合着空间的突然出现和消失进行打击，加上周阎强撑着再次张开屏障护住倒地的陈伤，剩下的两个怪物很快被我们解决。
它们死后，身体迅速化为一滩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粘液。
仓库角落重新安静下来。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一股浓烈的焦臭味。
陈伤趴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痛在不停地抽搐。
他后背的衣服己经烂光了，露出的皮肤一片焦黑，血肉模糊，边缘还在冒着细微的白烟。
周阎跪在他身边，双手悬在他的伤口上方，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汗水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滚落。
他在用自己的精神力尽可能地压制那股腐蚀性的力量，减轻陈伤的痛苦。
我能看到周阎的手也在轻微发抖，维持这种精准的精神力控制极其耗费心神。
庄一喘着粗气站在旁边，手里那把铁匕首沾满了黑乎乎的粘液，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后怕。
他衣服上也溅到了一点黑色粘液，好在面积很小，腐蚀了几个小洞，皮肤有点发红，问题不大。
华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看到陈伤背上的惨状，吓得捂住了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陈伤…陈伤…”她带着哭腔小声叫着他的名字，想靠近又不敢。
我蹲下来，看着陈伤。
他侧着脸，额头死死抵着冰冷肮脏的地面，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痛苦呜咽。
汗水混着泥土糊了他半边脸。
“忍着点。”
我对他说。
声音有点哑。
又看向周阎，“能撑住吗？
先稳住伤。”
周阎费力地点点头，没说话，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陈伤的伤口上。
他额头的汗水流得更急了。
我站起身，看向那片狼藉的废墟。
天几乎全黑了。
危险暂时过去，但我们失去了唯一可能找到补给的机会。
陈伤重伤，周阎过度消耗。
庄一受了点小伤。
华乐吓得够呛。
我们没往前走多远，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
我走到仓库那个破墙边，看着外面彻底沉入黑暗的废墟。
风更冷了。
那股绝望的气息，好像比之前更浓了。
华乐低低的啜泣声和陈伤压抑的痛苦呻吟，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路还很长。
比想象的更长，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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