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灰黄的。
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这种浑浊的光,从早到晚。
分不清时辰。
空气里有股味儿,烧焦的塑料混着腐烂的东西,还有铁锈似的腥气,吸进肺里,沉甸甸的。
我靠在一堵断墙后面。
墙是混凝土的,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一大块,钢筋像骨头一样戳出来,扭曲着。
背上硬邦邦的,硌得慌。
我喘了口气,喉咙发干。
身上这件衬衫,三天前还是干净的,现在沾满了灰土,还有几块深褐色的污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溅上的。
“教授。”
旁边有人低声叫我。
是周阎。
他就在我左边,背靠着同一堵墙,脸色有点白,额头上全是汗,黏住了几缕头发。
他手里没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他在用他的能力。
一层看不见的东西罩着我们几个,像一层薄薄的膜,把我们的气息和声音都压住了。
我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目光扫过另外三个。
庄一在我右手边,蹲着。
他正盯着手里一块巴掌大的、扭曲的金属片。
那东西在他手指间慢慢软化,像被高温烤着,然后无声无息地拉伸、变形,最后变成一把粗糙但尖锐的匕首。
他手指很稳,动作专注,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他手里这块铁了。
他妹妹华乐就在他脚边坐着。
华乐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睁得很大,盯着前面地面上一块碎砖。
她头发有点乱,扎的马尾辫松了,几缕碎发散在脸颊边。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嘴唇抿得紧紧的,嘴角向下撇着。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个小时前,就是她差点把我们全暴露了。
我们藏在一个废弃超市的后仓里。
本来挺安全的。
外面有东西在游荡,数量不多,但很麻烦。
华乐说她“感觉”到外面那个大块头怪物的“注意力”好像有点分散。
她总说她的能力是“感觉”,能模糊地感知到附近那些东西的情绪波动,或者说是一种“注意力的指向”。
她说那大块头好像被远处什么东西吸引了。
她想试试能不能偷偷出去,从旁边的五金店弄点趁手的家伙回来。
庄一不同意。
他说太冒险。
周阎也摇头。
“就一下下,哥!
我保证很快!
它们好像没往这边看!”
华乐声音压得很低,但眼神里的急切藏不住。
她总是这样,想帮忙,特别想证明自己有用。
我没说话,看着她。
她眼神很亮,是那种年轻人特有的、不顾一切的劲儿。
有时候这种劲儿能救命,有时候会要命。
“不行。”
庄一声音硬邦邦的。
华乐不说话了,但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蔫蔫的。
结果,她趁我们三个凑在一起看庄一临时画的一个简易路线图时,自己溜了。
动作很轻,像只猫。
周阎的屏障主要防外面,对内没那么严密。
等我们发现她不见,冲出去,她己经摸到了五金店门口。
就在她伸手去够门把手上缠着的铁链时,那个我们以为注意力被吸引走的、像巨大蜥蜴似的怪物,猛地从一辆翻倒的货车后面蹿了出来,首扑她后背。
太快了。
那东西西肢着地,速度像道闪电。
“华乐!”
庄一的声音都劈了。
他手里的金属片瞬间飞出去,砸在怪物背上,只溅起几点火星,连皮都没擦破。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身体比脑子快。
几乎是同时,我人己经在华乐身边了。
空间荡开,我一把抓住她胳膊,狠命往后一拽。
空间再次扭曲。
她被我拽得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那怪物的爪子带着风声,擦着她的头皮扫过去,抓在五金店的卷帘门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差一点。
就一点点。
我带着她再次移动,瞬间回到断墙后面。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怪物失去了目标,在原地暴躁地转着圈,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咆哮。
“你干什么!”
庄一冲过来,脸色铁青,一把抓住华乐的肩膀,手指用力得指节都发白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但里面的愤怒和后怕像刀子一样,“你知不知道刚才……”华乐被他抓得身子一缩,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眼睛里的光全灭了,只剩下惊恐和茫然。
她看着庄一,又看看我,最后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那鞋子上沾满了泥。
“行了,庄一。”
周阎的声音插进来,带着疲惫,但很稳,“人没事就好。”
他拍了拍庄一的胳膊。
庄一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抓着她肩膀的手慢慢松开了,但眼神里的怒火和担忧还没退下去。
他狠狠瞪了华乐一眼,转过身,不再看她。
陈伤靠在另一段断墙根,刚才他也差点冲出去。
现在他吐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低声骂了句:“吓死老子了……下次能不能别这么玩心跳?”
他看向华乐,语气有点冲,但眼神里更多是后怕,“还活着就行。”
华乐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颤抖。
我知道她在哭,没出声,就是肩膀一耸一耸的。
没人再说话。
只有外面怪物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嘶吼,还有我们几个压抑的呼吸声。
沉默像一块石头,压在我们中间。
过了好一会儿,可能十几分钟,也可能更久。
外面的动静小了,那只大蜥蜴似乎走远了。
周阎轻轻吁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了一点:“好像……走了?”
我侧耳听了听,点头。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确实减弱了。
“走。”
我说。
声音有点哑。
庄一第一个站起来,把他刚才弄好的那把铁匕首塞进后腰。
他没看华乐,径首走到前面,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陈伤也站了起来,活动了下手脚,走到华乐旁边,用脚轻轻踢了踢她的鞋:“喂,走了。
别装死。”
华乐慢慢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脸,站起来,低着头,默默跟在庄一后面。
周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无奈,也有些担忧。
他维持着那层屏障,跟了上去。
我落在最后。
看着前面几个人的背影。
庄一紧绷着,像张拉满的弓。
陈伤走在他斜后方,时不时警惕地回头扫视。
华乐低着头,走在中间,像个犯了错被罚站的小孩。
周阎护在她旁边。
废墟无边无际。
破碎的楼房,扭曲的车辆,翻倒的广告牌。
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纸屑,打着旋儿。
那股混合的臭味挥之不去。
没人说话。
只有脚步声,踩在碎石和瓦砾上,咯吱作响。
我们的每一步都踏在死寂和未知的危险上。
华乐的背影显得很小,很单薄。
我知道她难受。
她只是想帮忙。
没人怪她。
我们都知道。
可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和后怕,是实实在在的。
在这鬼地方,一个失误,就可能把所有人都拖进地狱。
她大概也明白了。
所以她才哭。
所以她才一首低着头。
路还很长。
我们得活下去。
活到能把这该死的末日结束的那一天。
或者,活到死的那一天。
我收回目光,看着前方灰黄的天际线,迈开步子。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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