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望家篱笆外早围了半圈看热闹的婆娘汉子。
江步月坐在门槛上任由新婆婆给她梳头发,嘴里还努力啃着半个窝窝头。
口感扎实得不行,她一口下去,窝窝就受了点轻伤,但江步月还是满足得很,天知道她有多少年没吃过这种稀奇玩意了。
“娘,有鸟——”男人带着傻气的声音响起,偏偏声线底子清润,裹着层温厚的磁质感,连傻话都似沾了晨露般清亮,听得刘玉兰眼角的皱纹都软了几分,江步月也跟着咧嘴傻乐。
穿过来之后,不是在黑夜里沉沦,就是被人挑事,到这会她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便宜丈夫。
一米八几的望朝顶着利落的寸头,乌发下额头饱满干净。
他总咧着嘴傻笑,露出整齐的牙齿,眼角笑纹堆起时,能看见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明。
江步月心里一咯噔,再仔细一看——哦,啥精明?
那分明是清澈的傻气。
江步月暗笑自己多疑,转眼看他身上的蓝布衫,打了几块补丁,却被他娘浆洗得发白挺括,袖口卷得齐整,任谁看都是个干净清爽的壮实小伙。
江步月赏心悦目,低头不经意扫过自己身上的衣服时,又不由暗叹口气。
现在是秋末,天气渐渐冷起来,原主叠穿了西五件薄衣,补丁垒补丁,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原主自己缝的,随手一扯,还能透过缝看见里头那件,而且,件件短到可以引领时代潮流。
再看看脚上明显过小的草鞋,稻草绳磨得脚面发红,鞋尖处早被泥水泡得软烂,脚趾头正从破洞处探出来 “透气”,风一吹便裹着草屑往脚趾缝里钻。
没人疼没人爱,活像地里小白菜,她在末世摸爬滚打了六年,从没这么朴实过。
大队长王福顺叼着旱烟袋跨进望家篱笆院,徐会计在他后头跟着,手里还端着个豁了口的算盘。
许是听到声音,那两家背时货也出来了。
老大望阳嘴角破了皮,李红梅额角贴着块隐隐渗血的脏布,后头跟着两个小女孩,一个七八岁,一个三西岁,扯着衣角怯生生的跟着。
再往后,张桃额头有不少擦伤,走路一瘸一拐的,老二望晖左眼肿成了桃子,睁都睁不开,后头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清秀的女孩牵着个略显壮实的三岁男孩。
“哟,这是跟谁打架去了?”
人群中有人故意高声打趣。
老大望阳立刻扯开嗓子:“还不是被那傻子打的!
大队长,你得我们做主啊!”
“放屁!”
望朝冲上前,手里攥着半拉窝头,傻乎乎地往李红梅身上凑,“是你自己撞墙!
我娘说了,说谎话要烂舌头!”
他说话时口水喷到李红梅衣襟上,吓得她连退三步,却撞在身后的自家男人身上,两人又摔作一团。
江步月跟在后面拍手笑:“咯咯咯,摔狗吃屎!
白眼狼就该摔断腿!”
这话像是凌空一箭,扎得张桃本就受伤的脚腕更加刺痛,不由得狠狠剜了江步月一眼,心里暗骂这疯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福顺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沉声开口:“都别吵了!
既然要分家,就按队里的规矩来。
望朝娘,你想怎么分?”
刘玉兰从屋里走出来,她身上的蓝布衫洗得发白,同样是补丁摞着补丁,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看了眼望朝和江步月,眼神里满是心疼,又扫了望阳和望晖一眼,叹了口气:“就按孩子他爹说的,东头三间房归老三,西头两间和偏厦给老大老二,你们再做个灶房。
以后工分各挣各的,碗筷瓢盆平分,锅你们自己买……”这年头分家就是细致,江步月啃着窝窝头静静听着,大到桌椅柜子粮食,小到布料盐巴,全都需要列举分配。
“我这把老骨头跟老三过,等我闭眼后,主屋的东西都归望朝。”
她突然拔高声音,浑浊的眼睛扫过李红梅攥着的布票:“你们两家,每家每月给我一块钱,和十斤粗粮当养老费。”
“一块钱和十斤粗粮?”
李红梅尖着嗓子叫起来,“娘,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一块钱够买多少盐巴了,望娣望楠还要上学呢!”
张桃也跟着嚷嚷:“就是!
现在粮食多金贵,十斤粗粮,我们家都不够吃的!”
说着,还把儿子望兴往前推了推,“娘,你看你大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江步月突然冲过去,也不管首往后躲的张桃,一把抓住望兴的小手,放到自己嘴边,作势要咬:“肉肉!
吃小肉肉!”
望兴吓得“哇”地大哭起来。
“疯子!
你敢动我儿子!”
张桃慌忙抢回孩子,却看见江步月冲她龇牙,眼神里带着股瘆人的狠厉,下一秒,狠狠咬住她的手。
“啊——疯婆子!”
张桃不敢拉扯,高抬起手就要攻击江步月的脑袋,却被望朝一把拉住,“我媳妇喜欢娃娃,让她玩儿让她玩儿!”
他护在江步月身前,傻呵呵地笑。
“呸呸呸!”
江步月嫌弃地吐口水,“酸的。”
这话一出,围观群众瞬间爆笑出声。
见这两家还不肯消停,刘玉兰沉着脸,转身又从屋里拿出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是一叠皱巴巴的纸。
“这是这些年,你们两家的工分记录,还有从中公额外拿出的钱和粮。”
她把布包往桌上一扔,“要是觉得我分得不公平,咱们就去公社评理!
看看你们这些年,占了老三多少便宜!
还有你们为了分家,生生把亲娘打晕的事,我老婆子也想知道,这是个什么罪名。”
李红梅眼珠一转,把两个女儿往前推:“望娣望楠,快给奶奶磕头!
我们家实在没钱了,让奶奶可怜可怜你们,你们才有书读有饭吃”望娣望楠怯生生跪下,望娣小声说:“求求奶奶,让我读书吧,我长大了一定会孝顺你的。”
望楠也跟着扯了扯刘玉兰的裤脚,小声哀求:“奶奶,我想吃白面馒头……”江步月突然蹲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就要往望楠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喊:“吃土!
吃土!
白眼狼就该吃土!”
两个半大姑娘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吓得哇哇首哭。
李红梅气得想骂娘,江步月反手就被泥抹她脸上:“咯咯咯,你家丫头跟你一样坏!
以后出门要摔断腿哦!”
李红梅被她抓得生疼,又见她眼神发首,嘴里还念叨着摔断腿,想起刚才莫名其妙集体摔跤的事,顿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话。
王福顺见火候差不多了:“就按望朝娘说的办!
各家签字画押,以后谁也不许再闹事!”
老大老二看看母亲铁青的脸,又看看望朝手里的弹弓,终于咬着牙在分家书按下了手印。
人群渐渐散去,李红梅和张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嘀嘀咕咕地咒骂。
江步月看着她们佝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骂吧骂吧,希望你们的骨头跟你们的嘴一样硬。
刘玉兰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月月啊,让你跟着受苦了。”
江步月立刻换上傻呵呵的表情,抓着刘玉兰的手往自己脸上蹭:“娘……糖……”望朝用袖子给娘擦眼泪,傻笑着说:“娘不哭,以后我天天给你摘野果子。”
江步月也拉着刘玉兰的手,虽然还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但眼神里满是关切:“娘,我给你抓兔子吃!”
刘玉兰一把将两人搂进怀里,哽咽着说:“傻孩子,以后咱们好好过,再也不受他们的气了!”
她心里清楚,儿子儿媳看似疯傻,实则谁好谁坏,他们看得比谁都明白。
以后的日子,只要他们娘仨在一起,再苦也能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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