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璃在腐殖质的腥气中醒来。
她的嘴唇还残留着蓝荧花的苦涩，舌根发麻，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针扎过。
额头的灼痛感己经消退，但当她抬手触碰时，那块原本泛着红光的斑块彻底黯淡，只剩下六种颜色微弱闪烁。
“第一代价己支付……”她喃喃重复着面具人的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荧光苔原在永夜的笼罩下呈现出病态的幽蓝。
远处，星茧村的轮廓若隐若现——数十个半透明的巨型蚕茧悬挂在钢铁框架上，像一串被蛛网捕获的月亮。
其中一个茧屋正冒着黑烟，黎璃眯起眼，认出那是自己苏醒的地方。
她下意识攥紧胸前的蚕茧吊坠，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母亲的声音犹在耳畔：“去苔原，找会流泪的蓝荧花。”
可那丛花己经枯萎了。
黎璃蹲下身，指尖轻触焦黑的花茎。
一段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母亲跪在同样的位置，将一枚发光的种子埋入土中。
——戴玄铁面具的男人站在她身后，手中的晶体罐里，心脏跳动频率与种子光芒同步。
——母亲转头对黎璃（或是想象中的黎璃）说：“它会保护你。”
画面戛然而止。
黎璃猛地抽回手指，发现指腹渗出了血珠。
那丛死去的蓝荧花根部，露出一角金属物体。
她挖出了一把匕首。
刀柄缠绕着发光蚕丝，刀刃却漆黑如夜，表面蚀刻着与吊坠相同的纹路。
当黎璃握住它的瞬间，苔原上的所有植物突然集体转向她，花瓣和叶片无风自动，像是在行礼。
远处传来号角声。
黎璃抬头，看见一队人马正穿过苔原向她逼近——不是织光者的黑袍，而是星茧村守卫的灰褐色皮甲。
为首的老者骑着荧光鹿，鹿角上绑着七色彩绳，那是长老议会的标记。
“找到异端！”
老者举起镶嵌极光碎片的长杖，“带回祭坛！”
黎璃被反绑双手拖回星茧村时，祭坛周围己经挤满了人。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村民同时出现。
女人们穿着内衬鳞片的斗篷，男人们腰间挂着时茧串成的钱袋，孩子们躲在父母身后，眼睛却好奇地盯着黎璃的额头。
所有人的皮肤都泛着不健康的苍白——在永夜时代，只有经常接触极光碎片的人才会这样。
祭坛是用旧世界的混凝土残骸垒成的，表面覆盖着一层会蠕动的发光苔藓。
黎璃被按跪在中央，听见头顶传来齿轮转动的嘎吱声。
十二位长老坐在环形高台上，每个人都戴着用荧光水母制成的透明面具。
最年长的那位——骑荧光鹿的老者——正用长杖敲击地面。
“第七次了！”
他的声音通过面具共振，变得像某种昆虫的嗡鸣，“自从彩虹光斑出现，极光周期紊乱，荧光苔原的产量减半！”
人群骚动起来。
一个满脸皱纹的农妇突然冲出，将烂菜叶砸在黎璃脸上：“我女儿吃了变异苔藓，现在全身长满晶体！”
黎璃尝到嘴角的腐叶汁液，咸腥中带着金属味。
她试图发动共鸣感应，却发现自己的能力被某种力量压制了——祭坛下方的苔藓正分泌出粘稠液体，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
“安静！”
长老长杖一挥，极光碎片迸发出刺目白光，“根据《永夜法典》，异端需接受光痕审判。”
侍从捧来一块菱形晶体，足有婴儿头颅大小。
当黎璃被强迫将手掌按上去时，晶体内部浮现出扭曲的画面：——茧中沉睡的少女。
——吞噬母亲的发光藤蔓。
——织光者面具下若隐若现的伤疤。
“果然沾染了织光者的污秽！”
长老厉声道，“明日正午，极光变色时行净化礼！”
黎璃被拖向地牢时，余光瞥见长老们正在传阅她的蚕茧吊坠。
最年轻的那位女长老——眼角有蝴蝶状胎记——突然与黎璃对视，用口型说了三个字：“等极光。”
星茧村的地牢建在一截旧地铁隧道里。
黎璃被铁链锁在潮湿的墙面上，头顶偶尔传来列车驶过般的轰鸣——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巨型蚕茧移动时摩擦钢索的声音。
唯一的光源来自牢房角落的一丛荧光蘑菇，它们正随着黎璃的呼吸频率明灭。
“你能沟通菌类？”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黎璃这才发现对面牢房关着个少年。
他蜷缩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反射着微光，左腕拴着一条会发光的锁链，另一端没入墙壁。
“你可以叫我阿云。”
少年晃了晃锁链，光斑在脸上游动，“你额头上的东西，他们在你睡着时采过样。”
黎璃摸向额头，果然发现光斑周围有细小的针孔。
她突然想起昏迷前听到的对话：“第一代价己支付……他们用你的血喂养苔藓。”
阿云用下巴指向牢房外的一条沟渠，里面流淌着荧绿色液体，“今早开始，苔藓都变成了红色。”
黎璃望向沟渠，突然胃部痉挛——那不是普通液体，而是无数微型生物组成的活体河流，此刻正疯狂分裂又重组，形成类似血管的网状结构。
阿云突然压低声音：“蝴蝶长老让我告诉你，织光者明晚会袭击村子。”
“谁？”
“眼角有胎记的那位。”
阿云转动左腕，发光锁链突然延长，“她是反抗组织的‘蝶影’，我负责给她传递消息。”
锁链完全展开后，黎璃看清了它的真面目——那不是金属，而是一条半透明的发光体，像脊髓又像植物根系，末端连接着阿云的静脉。
“我的影子被他们抽出来做了信使。”
少年苦笑，“现在它只听长老会的命令。”
牢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阿云迅速收回锁链，但在那一瞬间，黎璃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锁链脱离他手腕时，少年背后的影子竟然保持着完整人形，而本该是影子的位置，悬浮着一团金色的雾。
荧光蘑菇突然集体熄灭。
黑暗中，黎璃听见金属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蝴蝶长老急促的耳语：“织光者提前行动了，跟我来！”
逃亡比黎璃想象的更艰难。
蝴蝶长老带着他们穿过迷宫般的隧道，每经过一个岔路口，就往墙上涂抹某种黏液。
那些荧光苔藓接触到黏液后，立刻生长出指路箭头。
“去旧站台。”
长老塞给黎璃一个小皮袋，“里面有能暂时屏蔽光痕追踪的孢子。”
阿云突然拽住黎璃：“小心！”
隧道顶部坍塌，三个织光者从天而降。
他们的黑袍下伸出机械触须，玄铁面具眼部位置镶嵌着极光碎片，在黑暗中像野兽的瞳孔般发亮。
“叛徒。”
为首的面具人——不是之前那个——举起晶体罐，里面的心脏突然加速跳动，“把太阳胚胎交出来。”
黎璃本能地摸向腰间，才想起匕首早被收缴。
但下一秒，阿云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
他的金色雾影暴走了。
那团雾瞬间实体化，变成无数根尖刺贯穿织光者的胸膛。
面具碎裂的刹那，黎璃看清了他们的脸——没有皮肤，只有蠕动的发光菌丝。
“快走！”
蝴蝶长老推了他们一把，“去苔原北边的极光裂谷，找……”一支金属长矛从背后刺穿她的胸膛。
黎璃回头，看见地铁隧道尽头站着骑荧光狼的面具人——正是苔原上那个。
他的长矛尖端滴着血，腰间晶体罐里的心脏己经变成了暗红色。
阿云的金色雾影突然收缩，凝聚成一把剑的形状。
面具人却笑了：“浮影族的叛徒后代，也配用光铸武器？”
狼群从西面八方涌来。
黎璃抓住阿云的手冲向出口时，听见面具人最后的宣告：“记住，异端。
每用一次能力，你就离我们更近一步。”
暴雨般的箭矢落下前，黎璃发动了共鸣感应。
整个隧道的荧光植物集体暴长，形成一道屏障。
在植物们痛苦的尖啸中，她拉着阿云跌入下水道，被湍急的荧光水流冲走。
黑暗吞没视野的最后一刻，黎璃看见自己的倒影——额头光斑又熄灭了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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