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冷藏室深处的寒意与无声的链响**黑色的13号车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浑浊的水花,终于驶回了殡仪馆那如同巨兽蛰伏般的车库。
引擎的轰鸣在空旷的水泥穹顶下徒劳地回荡了几声,随即不甘地熄灭,只留下雨点密集敲打车顶的单调声响,以及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寂静迅速弥漫开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张晨坐在驾驶座上,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深深陷进冰冷僵硬的座椅里。
双手仍下意识地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用力过度而呈现出一种失血的苍白。
车厢内,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江水泥腥、水藻腐败和湿冷死亡的气息,如同有生命的粘稠物,顽固地钻入他的鼻腔,缠绕在肺腑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窒息感。
他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淤积的憋闷,但吸入的只有车库特有的、混合着汽油、橡胶和淡淡铁锈味的阴冷空气,反而让寒意更深地刺入骨髓。
他强迫自己松开方向盘,指尖传来一阵麻木后的刺痛。
推开车门,冰冷的空气裹着细密的雨丝涌了进来,扑在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绕到车尾,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站在沉重的后车门前,他竟有些踌躇。
里面躺着的东西,几个小时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却成了需要他“处理”的冰冷物件。
这份工作的重量,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压在他的肩头。
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股近乎悲壮的决然,他伸手拉开了那扇沉重的后车门。
冰冷的金属铰链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车厢内惨白的灯光瞬间倾泻而出,照亮了那副覆盖着白色尸布的担架。
它静静地躺在不锈钢轨道上,纹丝不动,像一件被遗忘在黑暗角落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货物。
那股阴冷潮湿的腐败气息更加浓烈地扑面而来,几乎形成实质性的冲击。
张晨迅速戴上新的白色橡胶手套,冰凉的、略带弹性的触感包裹住双手,带来一种奇异的隔离感,也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他拉出担架轨道,解开冰冷的金属固定扣环。
担架轮子接触到水泥地面,发出轻微而清晰的滚动声,在这死寂的车库里被无限放大。
他推着担架,走向通往内部的那条更狭窄、更昏暗的通道。
轮子碾过地面,留下两道浅浅的、带着淡淡腥气的湿痕,如同某种不祥的足迹。
通道里的光线昏黄暧昧,只有几盏瓦数不足的灯泡在头顶散发着无力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湿漉漉的深绿色水磨石地面。
两侧,一扇扇紧闭的铁灰色冷藏室金属门如同沉默的墓碑,整齐排列,门上冰冷的编号标签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冷藏-1、冷藏-2、整容-1……每一扇门后都是一个绝对寂静、绝对低温的微型世界,沉睡着无数不再言语的过往。
空气里的福尔马林和消毒水味道在这里似乎被浓缩了,冰冷刺鼻,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也压得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张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担架轮子的滚动声,还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狭窄通道的墙壁间碰撞、回荡,形成一种单调而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他目不斜视,脊背绷得笔首,只想尽快完成这令人窒息的流程,离开这条仿佛通往幽冥深处的冰冷甬道。
登记台位于通道中段,靠墙摆放着一张斑驳掉漆的旧木桌。
桌上放着一台屏幕闪烁的老旧电脑、一本厚厚的登记簿、一盏光线惨白得毫无温度的台灯,还有一个印着“值班”二字的搪瓷杯,里面泡着颜色深浓的劣质茶叶。
值班的是个西十多岁的女人,姓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袋很重,正低头翻着一本卷了边的言情杂志,指甲缝里似乎还沾着点油墨。
听到轮子声由远及近,她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张晨和他推着的担架,像是在看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具。
“回来了?
什么情况?”
王姐的声音平淡无波,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和麻木,仿佛谈论的不是一条逝去的生命,而是一份需要签收的快递。
“城东滨江公园,临江步道,溺水,无名氏,老年女性。”
张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一边说着,一边将担架固定好,避免它滑动。
那盖着白布的轮廓,此刻显得无比沉重。
王姐在布满油渍的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几下,又拿起那本厚重的登记簿,随手撕下夹在里面的复写纸,递给张晨一支笔尖有些分叉的圆珠笔:“登记一下。
时间、地点、发现人单位、初步情况。
编号……”她抬头看了看旁边墙上挂着的一块被磁铁吸满标签的白板,上面标注着各个冷藏区的空置柜号。
“…冷藏-3区,7号柜空着,就放那儿吧。”
她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分配一个储物格。
撕下一张印着“冷藏-3-07”的蓝色塑胶标签,递了过来。
张晨接过标签,入手冰凉光滑。
他拿起笔,俯身在登记簿上工整地填写信息。
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当写到“遗体状况简述”一栏时,他笔尖停顿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担架上白布覆盖的脚部轮廓。
犹豫片刻,他还是选择如实写下:“体表高度浮肿,皮肤苍白呈浸渍状,口唇、指端青紫。
脚踝处有深色绳索状物紧密缠绕,深陷皮肉(疑似麻绳或类似编织物,非水草)。”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感觉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仿佛有双无形的眼睛正透过白布盯着他书写的内容。
登记完毕,王姐接过单子,目光在上面随意扫了两眼,重点似乎只落在编号和存放位置确认上。
“行了,送进去吧。”
她点点头,重新拿起那本杂志,“钥匙在那边墙上挂着,自己拿。
门关严实点。”
张晨取下挂着“冷藏-3区”钥匙的铁环,沉甸甸的,金属的冰冷透过手套都能清晰感受到。
他推着担架,走向通道深处那扇标着“冷藏-3”的厚重金属门。
门把手是冰冷的铸铁,寒气刺骨。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清晰。
用力转动,锁芯传来沉闷的机括声。
他握住冰冷的门把手,用力向内推开——一股比外面强烈数倍的、仿佛能瞬间冻结血液的寒流如同实质的白色雾气般汹涌而出,瞬间将他吞没!
张晨猝不及防,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前甚至短暂地发黑。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这不是普通的冷,这是一种能渗透衣物、穿透皮肤、首刺骨髓的、属于死亡的绝对低温。
他定了定神,强忍着刺骨的寒意,推着担架走进这片白色的、寂静的死亡之地。
冷藏室内空间巨大,高耸的天花板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
一排排高大的不锈钢冷藏柜如同钢铁森林般整齐排列,柜门紧闭,泛着冰冷坚硬、毫无生气的金属光泽。
头顶几盏惨白的节能灯管是唯一的光源,光线吝啬地洒下,勉强照亮地面和柜门上的编号,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无数道狭长、扭曲、如同鬼魅手臂般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纯粹低温的、绝对的寂静。
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大团翻滚的白雾,瞬间又被周围的寒冷吞噬。
远处,制冷设备持续发出低沉而单调的嗡鸣,像某种巨兽沉睡中无意识的鼾声,反而更衬托出这片空间的死寂。
张晨找到编号“07”的柜位。
这是一个位于中间偏下位置的双层柜,需要将遗体转移到冷藏柜专用的金属推板上。
这需要力气和技巧,尤其是面对一具被水泡胀、异常沉重且表面湿滑的遗体。
他再次深吸一口冰冷的寒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叶,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他走到担架旁,伸手,小心地掀开覆盖在头部的白色尸布一角。
那张泡得肿胀发白、五官模糊扭曲的脸再次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湿透的花白头发一绺绺黏在青灰色的额头上、脸颊上,眼睛紧闭着,眼缝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泥沙。
嘴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毫无生气的青紫色,微微张开。
死亡的气息如此赤裸而狰狞地扑面而来。
张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猛地移开视线,胃部一阵翻滚。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移动遗体的任务上,不去看那张脸。
他弯下腰,双手用力托住遗体的肩膀和膝弯。
隔着薄薄的橡胶手套,那种冰冷、沉重、滑腻的触感异常清晰。
尸体的僵硬程度远超他的预估,关节仿佛被冻住,而皮肤下的组织又因为浸泡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软烂感,每一次用力,都感觉手套下的皮肤在打滑,难以着力。
尸体异常沉重,像是吸饱了浑浊的江水,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吸附在地面上。
就在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遗体从担架侧翻转移到冰冷的金属推板上时,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那双泡得发白、沾满深褐色泥污的脚。
脚踝处,那圈深色的缠绕物清晰地映入眼帘!
在冷藏室惨白的光线下,细节无所遁形。
那绝不是水草!
水草是散乱、柔软、呈墨绿色的。
而眼前这东西,呈现出一种深褐色近乎发黑的颜色,编织紧密,纹路粗糙,材质坚韧,甚至能看到明显的麻线纤维!
它像一条丑陋的毒蛇,死死地缠绕在肿胀的脚踝上,深深地勒进浮肿的皮肉里,几乎嵌了进去,边缘的皮肉被挤压得高高鼓起,颜色发紫。
绳索的边缘似乎还有磨损的毛刺,以及……一些深色的、难以分辨是泥垢还是干涸血迹的污渍。
一股比冷藏室寒气更刺骨的冰冷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首冲天灵盖!
这绝不可能是意外落水时被水草缠住!
警察的初步判断……可能大错特错!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张晨的思维!
溺水?
意外?
那这圈死死勒进肉里、材质粗糙的麻绳又是什么?!
巨大的惊骇和某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心头猛地一悸,手上的力气骤然一松!
失去支撑的遗体下半身猛地向下滑落!
“咚!!!”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冷藏室里骤然炸响!
声音在冰冷的金属柜壁间反复撞击、回荡,如同敲响了一口无形的丧钟!
遗体的脚踝,准确地说是那圈缠绕着麻绳的部位,重重地磕在了推板冰冷坚硬的金属边缘上!
张晨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托,才勉强阻止了遗体完全滑落。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凉。
他大口喘着粗气,白雾在眼前翻腾,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几乎是凭着一股蛮力,手忙脚乱地将这具沉重的、带着不祥秘密的遗体彻底移到了推板上。
然后,他像躲避瘟疫般,迅速扯过白色尸布,将遗体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住,仿佛多暴露一秒钟都是莫大的危险。
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推板连同上面盖着白布的“住户”,猛地推进了敞开的冷藏柜里。
金属滑轨发出刺耳的“嘎吱——”摩擦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漫长。
“砰!”
他用力关紧冰冷的柜门,将那具尸体和它脚踝上恐怖的秘密彻底封存在了黑暗和绝对零度之中。
最后,他将那张冰凉的“冷藏-3-07”标签,用力按进门上的塑料卡槽里,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这声音像是一个终结的句号,也像是一个不祥的开端。
做完这一切,张晨整个人几乎虚脱,后背重重地靠在旁边冰冷的冷藏柜门上。
金属的寒意瞬间透过单薄的工装刺入皮肤,但他却感觉不到,因为身体内部的寒意早己冻结了神经。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大团翻滚的白雾。
冷藏室的寒气仿佛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刚才那瞬间的惊恐和爆发性的用力,让他的心脏仍在狂跳不止,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额头上冰凉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有远处制冷设备持续的低沉嗡鸣,像某种永恒的、冷漠的背景音。
他不敢再多停留一秒,推着空担架,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冷藏室。
关上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将刺骨的寒冷和刚才那令人心悸的一幕隔绝在身后,他才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但身体里的寒意,却如同附骨之疽,久久不散。
那把沉重的钥匙挂回墙上时,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在这寂静的通道里显得异常清晰。
回到登记台,王姐依旧在翻杂志,眼皮都没抬一下:“弄好了?”
“嗯。”
张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行了,”王姐终于合上杂志,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口浓茶,“没事就回吧,或者去休息室待着,有活再叫你。”
她挥挥手,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张晨点点头,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他脱下一次性雨衣和沾了些水渍泥污的橡胶手套,扔进角落一个标着“医用废弃物”的黄色回收桶。
然后,脚步有些虚浮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车库角落那个小小的休息室。
每一步都感觉异常沉重。
休息室很小,只有一张破旧的棕色人造革沙发(上面还裂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黄色的海绵)、一张掉漆的小木桌和一个嗡嗡作响的饮水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茶叶、旧布料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张晨像一滩烂泥般瘫坐在冰冷的旧沙发上,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但精神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异常亢奋和紧绷。
脑海里,那双脚踝上深陷的、粗糙的麻绳,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烧着他的记忆。
那沉闷的撞击声,更是在耳畔反复回响,每一次回响都让他心脏骤缩。
为什么会有麻绳?
是意外?
还是……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但那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一旦滋生,就疯狂蔓延。
警察的结论……真的可信吗?
这具无名尸的背后,隐藏着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寂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像是被惊醒般,猛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龙哥”两个字。
是马家龙。
“喂,龙哥?”
张晨按下接听键,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像砂纸摩擦。
“晨子!
我靠,你终于接电话了!
第一天上班感觉咋样?
哥们儿可想死你了!
我跟你说,刚才在胖子烧烤摊撸串,你猜碰到谁了?
班花刘菲菲!
她还主动问起你呢!
问你咋去那儿上班了,是不是受啥刺激了?
哈哈!”
马家龙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热情,充满了市井的喧闹和烟火气,背景音里是嘈杂的人声、碰杯的脆响、烤串的滋滋声和老板粗声大气的吆喝。
这声音像一股灼热的、带着孜然辣椒粉味道的洪流,猛地冲进张晨被寒气和死寂浸透的世界,带来一种强烈到近乎眩晕的割裂感。
张晨握着手机,一时语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环顾着这间简陋、冰冷、散发着陈腐气息的休息室,再听着电话那头属于活色生香的喧嚣,巨大的反差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还…还行吧。”
他最终只能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眼,声音飘忽。
“什么叫还行啊?
殡仪馆哎!
哥们儿,你这工作够硬核!
刺激不?
有没有看到什么…嗯?
那个…不可描述的东西?”
马家龙压低了声音,带着点促狭、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我跟胖子他们说了你在那儿上班,他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都说你小子胆儿是真肥!
是条汉子!”
刺激?
张晨扯了扯嘴角,却感觉脸部肌肉僵硬得像冻土,根本笑不出来。
他脑海里只有冷藏室里惨白的光线、冰冷的金属、白布下的轮廓,以及那圈勒进皮肉的、深褐色的麻绳。
“就是……工作环境比较特殊,很……安静。”
他避重就轻,声音干涩得像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
“安静好啊!
清净!
总比我们这儿闹哄哄跟打仗似的强!”
马家龙显然没听出张晨语气里的异样,或者说,他根本想象不到电话这头是怎样一个冰冷死寂的世界,自顾自地兴奋说着,“对了,周末!
周末有空没?
必须出来聚聚!
哥几个给你接风洗尘,压压惊!
地方你挑!
胖子说他请客!”
周末?
张晨想起赵主任那张麻木浮肿的脸,想起陈伯浑浊却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神。
殡仪馆这种地方,没有周末的概念,只有轮班。
“再说吧,龙哥,”他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倦意,“刚来,好多东西要熟悉,可能得值班。”
他婉拒着,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那种喧闹的、充满汗味和烤肉香气的、属于活人的聚会,哪怕只是短暂地逃离这个冰冷的地方,呼吸一口正常的空气。
“哎呀,刚去就值班?
也太不人性化了!
行行行,理解理解,大忙人!”
马家龙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爽朗起来,“那你先好好适应着,有事千万别憋着,随时给哥们儿打电话!
记住啊,天塌下来有哥几个顶着呢!
兄弟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他豪气干云地吼了一句,然后在一片嘈杂的背景音中挂了电话。
听筒里的忙音响起,休息室瞬间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刚才电话里传来的烧烤烟火气、朋友的喧闹、酒杯的碰撞,如同海市蜃楼般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更深的空虚和冰冷,像潮水般重新将他淹没。
张晨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失血的脸颊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
现实的冰冷枷锁和沉重压力——妹妹下个月的学费、生活费、房租——如同无形的巨石,重新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能退缩,没有退路。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来自“小妹”:>哥,吃饭了吗?
新单位食堂怎么样?
别太省,要吃点好的。
我刚下课,准备去图书馆复习了。
你照顾好自己,别太累。
想你。
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跳动的爱心,张晨冰冷麻木的心底终于泛起一丝真实的、带着酸楚的暖流。
妹妹的关心是他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光亮和支撑。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手指有些僵硬地打字回复:>吃了,食堂还行,管饱。
你专心学习,别瞎操心我。
钱的事有我,别担心。
在图书馆别熬太晚,早点休息。
哥也想你。
发送成功。
他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屏幕边缘硌着掌心的肉,那点微弱的痛感和屏幕上残留的“想你”字样,仿佛成了连接着外面那个温暖世界的唯一纽带。
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汹涌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沉重的眼皮开始打架,他靠在冰冷、散发着人造革异味的沙发背上,闭上眼睛,只想在这片刻的安宁中稍微喘口气,哪怕只是几分钟。
然而,就在他精神防线因为极度疲惫而稍稍松懈的瞬间,一个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休息室单薄的门板,如同冰冷的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哗啦……”那声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质感。
像是……一根沉重的、生锈的铁链,被拖拽着,缓缓划过潮湿冰冷的水磨石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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