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林晚星数完了最后一张钞票。
暗红色的丝绒布上堆着小山似的现金,新钞特有的油墨味混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这间刚租来的江景公寓里弥漫成奇异的甜腻。
她指尖划过钞票边缘的金线,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爬上天灵盖,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兴奋。
手机屏幕亮着,锁屏壁纸还是上周拍的全家福。
爸妈坐在正中间,大哥林墨搂着她的肩膀,二哥林砚举着相机笑得一脸傻气。
照片里的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裙,刘海被风吹得乱糟糟,眼睛里却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多可笑啊。
林晚星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按下了删除键。
照片消失的瞬间,窗外的江风卷着潮湿的雾气撞在玻璃上,发出呜咽似的声响,像极了昨晚爸妈喉咙里溢出的嗬嗬声。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的遮光帘。
二十一世纪的都市霓虹在江面上铺开,碎金似的光点随着波浪起伏。
对岸的金融中心亮着“盛世集团”西个巨型LED字,那是大哥林墨奋斗了五年才挤进去的地方。
上周他还在家庭群里发加班照,说等这个项目结束就给她买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
“你的项目黄了哦。”
林晚星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轻声说,嘴角弯起个甜美的弧度。
她抬手抚过锁骨处淡粉色的印记,那是献祭仪式留下的证明,像朵含苞待放的曼陀罗,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林晚星熟练地将现金扫进定制的保险箱,转身时脸上己经挂好了恰到好处的茫然。
“姐姐?”
穿着外卖服的女孩探进头,头盔下露出张和林晚星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怯懦,“我……我来送您点的宵夜。”
林晚星接过保温袋,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对方的手背。
林月像触电似的缩回手,指尖通红——那是长期拎外卖箱磨出的茧子。
“辛苦你了。”
林晚星侧身让她进来,“进来坐会儿吧,外面雨好像要下大了。”
林月局促地站在玄关,目光偷偷瞟过客厅。
价值六位数的意大利真皮沙发,墙上挂着的抽象派油画,还有茶几上那只她只在杂志上见过的水晶花瓶,每一样都让她喉咙发紧。
“不、不了姐姐,我还要去送下一单。”
她低头盯着自己沾着泥点的帆布鞋,“那个……您还记得我吗?
上周在医院,您妈妈还帮我付过医药费。”
林晚星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
她当然记得。
上周三在市一院的缴费处,这个叫林月的女孩抱着病历本哭,说爸爸尿毒症急需透析,可她实在凑不够钱。
妈妈心善,当场就刷了卡,还塞给她一兜水果。
回家的路上,爸爸还感慨:“多好的姑娘,就是命苦。”
命苦?
林晚星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忽然觉得很有趣。
她放下水杯,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现金递过去:“这些你拿着。”
林月吓得连连后退,脸涨得通红:“姐姐!
我不能要!”
“拿着。”
林晚星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种蛊惑人心的温柔,“就当是……我替我爸妈行善积德了。”
现金砸在林月怀里的瞬间,女孩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抬头看向林晚星,对方的笑容依旧甜美,可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却空得像口深井,倒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脸,也倒映着窗外永不熄灭的人间烟火。
林月落荒而逃时,防盗门被风带上的闷响震得墙壁都在发颤。
林晚星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工牌,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马尾,眼神干净得像山涧清泉。
“林月,19岁,市卫校护理专业在读。”
她念出上面的字,忽然笑出声,“原来我们还是校友啊。”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点开是张照片,郊外废弃的工厂里,三个黑色的裹尸袋并排躺着,背景里隐约能看到“林记汽修”的招牌——那是爸爸守了一辈子的店。
林晚星回复:“处理干净点。”
对方很快回了个“OK”的表情。
她把工牌随手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向衣帽间。
定制的衣柜里挂满了新衣服,香奈儿的套装还带着衣架的弧度,爱马仕的丝巾被熨烫得一丝不苟。
上周她还在为三百块的校服费和妈妈讨价还价,现在却能眼不眨地买下整个橱窗。
镜子里的女孩穿着酒红色吊带裙,锁骨处的曼陀罗印记在暖光下泛着淡淡的荧光。
她抬手抚摸那朵花,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说过的话。
“咱们林家的女人,是要给阎王爷当账房先生的。”
奶奶的老花镜滑在鼻尖上,昏黄的油灯照着她满脸的皱纹,“每代人都得献祭至亲,换一世富贵。
你妈妈不肯,所以你爸的生意才总是失败……”那时她只当是老人家的胡话,首到上个月在阁楼的木箱里翻出那本泛黄的线装书。
《往生账》。
封面上的三个字是用朱砂写的,翻开第一页就是林家的族谱,每一代女性的名字旁边都记着献祭名单和对应的“报酬”。
太奶奶献祭了丈夫和三个儿子,换了十里洋场的三家绸缎庄;奶奶献祭了父母和弟弟,换了文革期间的平安顺遂;到了妈妈这里,记录戛然而止,只在页脚有行潦草的字迹:“吾女晚星,勿步后尘。”
真是天真。
林晚星对着镜子转了个圈,裙摆扬起的弧度像只开屏的孔雀。
她想起妈妈发现那本书时惊恐的脸,想起大哥把书锁进抽屉时严肃的表情,想起二哥偷偷塞给她的护身符——说是在庙里求的,能驱邪避灾。
他们总以为能保护她,却不知道从出生那天起,她的命运就被写进了那本血红色的账册里。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银行的到账短信。
七位数的数字跳出来时,林晚星吹了声口哨。
加上手边的现金,这就是献祭父母和两个哥哥的全部报酬——阎王爷还真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她打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备注为“陈助理”的号码。
“喂,是我。”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似的慵懒,“明天帮我安排一下,我要去盛世集团签合同。
对,就是林墨负责的那个项目,我听说他突然‘离职’了?
真可惜。”
挂掉电话,林晚星倒在沙发上,抓起一只抱枕盖在脸上。
丝绸的触感贴着皮肤,像二哥小时候给她买的那块冰西瓜,甜得让人发晕。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家里的老空调坏了,爸爸把西瓜泡在井水里,大哥用蒲扇给她扇风,二哥趴在桌上帮她写暑假作业。
妈妈在厨房煮绿豆汤,蝉鸣和油烟机的嗡嗡声混在一起,是记忆里最安稳的背景音。
那些画面像老电影似的在脑海里闪回,可她心里却没掀起半点波澜。
就像扔掉一块过期的面包,惋惜是有的,但更多的是解脱。
毕竟,谁会为了发霉的回忆,放弃整个盛夏的阳光呢?
窗外的雨终于下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
林晚星踢掉拖鞋,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随着手机里播放的爵士乐扭动腰肢。
现金的油墨味、血腥味和高级香水的味道在雨雾里交融,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和过去彻底隔开。
她不知道阎王爷的账册上,下一笔交易会写着什么。
也许是健康,也许是爱情,也许是寿命。
但那又怎样呢?
林晚星举起酒杯,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遥遥一敬。
杯中的红酒晃出涟漪,映着她眼底跳跃的野心,像极了地狱深处永不熄灭的业火。
“敬自由。”
她说。
江风卷着雨声穿过半开的窗户,将这句话送往沉沉夜色里。
而城市的另一端,市卫校的女生宿舍里,林月抱着那沓现金缩在被子里发抖,手机屏幕上,是妈妈发来的信息:“月月,透析费凑够了,你爸爸有救了!”
她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忽然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像根被风吹断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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