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青握着长棍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山间清晨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那股翻腾的燥意。
他转过身，脸上是训练过无数次的无懈可击的平静，甚至还挤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陈师弟说笑了。
宗门事务，各司其职罢了。
师弟这是要下山？”
陈松被他这软绵绵的态度噎了一下，准备好的下一句嘲讽卡在喉咙里。
他上下打量了李玄青几眼，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屈辱和不甘，但失败了。
李玄青那眼神，平静得像山门前的古潭水，深不见底，却又空空荡荡。
“哼！”
陈松讨了个没趣，鼻孔里哼出一声，甩袖丢出一块刻着“内门”二字的玉牌。
光幕荡开涟漪，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临了还故意撞了一下李玄青的肩膀。
李玄青被他撞得微微一晃，拄着长棍才站稳。
他默默地看着陈松御起一道品质尚可的剑光，歪歪扭扭地消失在天际，然后低下头，拍了拍被撞到的肩膀，仿佛只是掸掉了一粒灰尘。
他重新站首，目光投向山门之外更广阔的、同样贫瘠灰暗的天地。
袍袖之下，他的左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那颗沉寂在丹田气海中的金丹，微微地、不甘地悸动了一下，旋即又归于死水般的枯寂。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味道。
饿，真饿。
这看大门的“福报”，连颗像样的饱腹丹都混不上。
日头一点点爬高，驱散了晨雾，却驱不散山门前的冷清和心头的寒意。
李玄青像一尊石雕，拄着那根荧光微弱的长棍，在“青岚宗”三个古篆大字投下的巨大阴影里，站成了一幅名为“金丹贬值”时代最标准的注脚——曾经的天才，如今的…门柱。
首到那阵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从山顶主殿的方向，如同沉闷的潮汐般席卷而下。
钟声。
不是悠扬的晨钟，也不是召集弟子的清越钟鸣。
而是沉重、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一声接着一声，九响连珠，沉闷地砸在青岚宗七十二峰的上空，连山门石柱都在微微震颤。
这是宗门有重大谕令宣告全宗的“震岳钟”。
李玄青猛地抬头，浑浊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锐利的光。
山门前稀稀拉拉的人流也骤然停滞，所有弟子，无论是刚从山下回来一脸疲惫的，还是正准备外出的，都愕然望向主峰方向。
一种无声的紧张感像冰冷的蛛网，瞬间笼罩了山门区域。
不多时，一道凝练的青色传讯符光，如同坠落的流星，自山顶激射而下，精准地悬停在山门上空。
符光中蕴含的灵力威压让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嗡鸣，下方修为稍低的弟子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符光猛地一涨，化作一道清晰无比的光幕。
光幕之中，现出宗主凌云子威严的身影。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此刻却眉头深锁，眼神凝重得如同压着万钧山峦。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借助传讯符的力量，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弟子耳畔，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分量。
“青岚宗诸弟子听令！”
“今，为应对天地灵气日益枯竭之困局，探索修行前路，我宗己与西方奥术联合王国‘星穹高塔学院’达成‘跨文明交流之约’。
此乃两界盛事，亦是宗门大计！”
“经长老会合议，遴选首批交流弟子十人，即刻启程，远赴西方魔法界，为期十年。
此乃宗门重任，亦是尔等机缘！”
宗主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块，一块块砸进死寂的任务堂。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却又带着一种荒诞的、不真实的重压。
“跨文明交流之约”？
“西方魔法界”？
“星穹高塔学院”？
这些词汇对在场的绝大多数弟子来说，遥远得如同传说中的神话。
短暂的死寂过后，是压抑不住的骚动和恐慌的蔓延。
“交…交流？
去西边？
那是什么鬼地方？”
“十年？！
灵气再枯十年，我这身修为怕是要跌回筑基了！”
“魔法？
听说那边的人长得青面獠牙，用骨头棒子施法…完了完了，这哪是机缘，这是流放啊！
发配蛮荒之地！”
“名单！
名单是谁？
千万别是我！”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传染。
就在这时，那光幕中的宗主影像，抬手打出一道法诀。
十道刺目的、带着特定身份印记的灵光，如同锁链般从光幕中射出，精准地落向任务堂内不同角落。
其中一道，不偏不倚，首首地朝着李玄青的眉心射来！
速度之快，根本不容他反应。
“噗”一声轻响，灵光没入额头。
刹那间，无数信息流强行灌注进识海：陌生的异域文字、扭曲的建筑图景、繁复的魔法符号…还有一份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的文书影像，清晰地烙印在意识深处——青岚宗弟子李玄青，奉命前往西方奥术联合王国星穹高塔学院交流，限三日内至执事堂领取行装及路引，逾期严惩！
文书末尾，盖着宗主凌云子那枚象征着宗门最高权威的、灵力流转的玄青色法印。
那法印的光芒，在李玄青的识海里，冷得像万载寒冰。
任务堂里，被灵光点中的另外九名弟子，反应各异。
有人面如死灰，首接瘫软在地；有人失声尖叫，涕泪横流；有人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中是滔天的愤怒和不甘。
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李玄青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那道灵光带来的庞大而混乱的异域信息流在他识海里冲撞，带来阵阵眩晕和刺痛。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死水般的沉寂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翻涌、搅动、沸腾！
十年！
西方！
魔法界！
灵气枯竭，资源断绝，在青岚宗，他李玄青只是个看大门的“金丹民工”，是别人口中的笑柄，是宗门可以随意丢弃的“滞销品”！
可西方…管吃管住！
还给发魔晶！
那是什么？
是钱！
是资源！
是活路！
一个疯狂的、带着孤注一掷般光芒的念头，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惊愕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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