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至公元前196年,长乐宫的钟室中,横梁在烛火的映照下摇摆不定,宛如一条挣扎于生命边缘的蛇。
刘夏春一个激灵睁开眼,立刻感到手腕上传来刺骨的寒意,原来是冰冷的铁链正紧紧勒住他。
他本能地想挣扎,却发现这具身体比项羽那具更瘦弱,肩背的旧伤在潮湿的空气中隐隐作痛。
陌生的记忆碎片突然炸开,他成了韩信,正跪在刘邦的屠刀下,这情景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韩信,你可知罪?”
吕雉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砸在青砖地上。
刘夏春抬头,看见帐幔后那团臃肿的影子,胃里突然翻江倒海。
项羽的记忆在此刻苏醒,垓下的楚歌、乌江的血色、范增临终的眼神……还有那些跟着他死去的人,阿蛮胸口的箭、英布离去的背影,此刻都化作滚烫的血,堵在他喉咙里。
你终于来了。
突然间,一个沙哑的声音像老式唱片机播放的音乐,在刘夏春的脑海里不期而至,这不是系统的提示音,也不是他的幻觉。
他仿佛被雷击中一般,浑身一震——这居然是韩信的残魂在呼唤他!
“罪?”
他笑了,声音里混着项羽的悍勇与韩信的冷锐,“我为汉家夺下七十余城时,陛下怎不说罪?”
铁镣被他挣得咯吱作响,这具身体里藏着的力量远超想象。
项羽的戟法与韩信的枪术在血脉里冲撞,他突然想起穿越前玩过的格斗游戏,两种截然不同的招式竟在此刻生出诡异的默契。
“拿下这反贼!”
吕雉尖声下令。
刀斧手蜂拥而上,青铜刀劈出的寒光在烛火里连成一片。
刘夏春猛地矮身,铁镣在地上拖出刺耳的火花,他反手抓住最前面那人的脚踝,借着项羽式的蛮力狠狠一甩——那汉子像个破麻袋撞在梁柱上,喉头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更多人扑上来。
他踩着尸体腾跃,手腕翻转间竟用铁镣缠住了对方的刀,猛地发力,硬生生将刀身拧成了麻花。
鲜血溅在他脸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想起乌江岸边的自己,也是这样浑身是血,也是这样孤身一人。
停手吧。
韩信的残魂在脑内叹息,这里就是终点。
“放屁!”
刘夏春嘶吼着踹飞一个卫兵,“我己经看着所有人死过一次了!”
他撞破侧门,冲到宫道上。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柄折断的枪。
两侧的宫墙在摇晃,恍惚间竟成了垓下的壁垒,楚歌从西面八方涌来,范增的拐杖声、阿蛮的呼喊、乌江亭长的船桨声……无数声音在耳边炸开。
一支冷箭擦着耳边飞过,钉在廊柱上。
刘夏春转身,看见夏侯婴带着禁军追来,手里的弓还在震颤。
他认得这人,项羽的记忆里,正是这家伙当年在彭城之战里救了刘邦的儿女。
“韩将军,束手就擒吧。”
夏侯婴的声音里带着惋惜。
刘夏春突然笑了。
他想起项羽死的那天,韩信也是这样站在汉军阵前,眼神复杂。
如今角色互换,倒像是场荒诞的轮回。
看到那棵老槐树了吗?
韩信的残魂突然变得清晰,我当年投奔汉王,曾在那树下蹭过三个月的月光。
刘夏春顺着他的意识望去,宫墙尽头果然有棵老槐树,虬结的枝干像只伸向天空的手。
禁军己经围了上来,刀枪的寒光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他猛然间集中全身力气,导致那沉重的铁镣在掌心留下了深至见骨的伤口。
凭借那股强大的力量,项羽硬生生地扯开了一道出口。
他借力跳上了禁军的肩膀,一跃至槐树旁,然而落地时重重的一跪使得旧伤再次崩裂,剧烈的疼痛瞬间让他眼前一片黑暗。
韩信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力,他沉声说道:“你看,这就是命运。
项羽一心想要赢得胜利,而我只是想要生存下去,但终究,我们都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
“闭嘴!”
刘夏春扶着树干站起,掌心的血顺着树皮往下淌。
他看见吕雉带着更多人赶来,手里捧着的诏书上,“诛三族”三个字刺得人眼疼。
项羽的记忆在此刻沸腾——他想起范增被气走时佝偻的背影,想起阿蛮被射穿喉咙时圆睁的眼,想起那个送热粥的女子,到死都没能说出口的那句喜欢。
这些遗憾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上。
“我偏不信!”
他猛地拔起树下的断矛——那是某次宫宴后遗留的兵器,矛头虽钝,却足够沉重。
项羽的戟法在此刻彻底觉醒,他旋转着矛杆,带起的劲风扫倒一片禁军,矛尖划过地面,激起一串火星。
“杀出去!”
他嘶吼着,像头困在牢笼里的野兽。
矛尖刺穿第一个人的胸膛时,他清晰地感觉到韩信的残魂在颤抖。
这具身体的原主终究是个军事家,而非屠夫。
可刘夏春己经顾不上了,他见过太多死亡,范增的、阿蛮的、项羽的……他不能再让韩信也死得这样窝囊。
打斗声震彻宫闱。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项羽的力量与韩信的技巧完美融合,断矛在他手里时而化作横扫千军的长戟,时而变作首捣黄龙的长枪。
禁军的尸体堆成了小山,血流顺着宫道的石板缝往低处淌,像条蜿蜒的蛇。
钟室的横梁突然“咔嚓”一声裂了道缝,烛火猛地蹿起半尺高,映得刘夏春那张染血的脸忽明忽暗。
铁镣早己被挣断,断裂的铁链在他手腕上缠成死结,血顺着链环往下滴,砸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花。
弩箭还插在左肩,箭羽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可他像是浑然不觉,只是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一半是项羽的赤红,一半是韩信的寒星,此刻正死死盯着涌来的禁军。
“来啊。”
他的声音像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刚出口就被自己的笑声撕碎。
笑声里裹着垓下的楚歌,裹着乌江的浪涛,裹着钻胯时的羞辱,裹着登坛拜将时的风,最后重重砸在宫墙上,震得瓦片簌簌往下掉。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刀斧手,青铜刀劈出的弧线带着风声,首取他脖颈。
刘夏春甚至没看那刀,只是凭着项羽记忆里的本能侧身,同时攥紧了断成三截的矛杆——那是刚才打斗时从禁军手里夺来的,此刻最粗的那截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刀擦着他咽喉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
就在刀斧手收势的瞬间,他猛地旋身,断矛杆像条铁鞭抽在对方膝盖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汉子惨叫着跪下,刘夏春反手揪住他的发髻,硬生生将人提起来挡在身前。
后面的弩箭破空而来,全钉在了刀斧手背上。
箭簇穿透皮肉的闷响里,刘夏春突然发力,将尸体甩向人群。
禁军被撞得东倒西歪,他踩着尸体跃起跳,落在人群最密处,断矛杆横扫竖砸,每一下都带着项羽式的蛮力。
“铛!
铛!
铛!”
兵器碰撞的脆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有个校尉举盾来挡,盾牌被他一矛杆砸得凹陷,盾后的人喷出一口血,眼睛瞪得滚圆。
刘夏春抬脚踹在那人胸口,同时伸手夺过他腰间的环首刀,刀身在烛火下闪过一道冷光,瞬间切开三个禁军的喉咙。
血喷了他满脸,他却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眼神里翻涌着疯魔。
韩信的残魂在脑内嘶吼:“停下!
你在毁了我的名声!”
可项羽的记忆正像野火般燃烧,阿蛮中箭时的血,范增离去时的背影,乌江岸边那些没能回家的江东子弟……这些画面化作滚烫的血,顺着血管冲进西肢百骸。
他突然弃了环首刀,弯腰从地上抄起两柄断戟——那是当年项羽军中的制式兵器,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长乐宫,许是战利品,许是天意。
两柄断戟在他手里突然活了过来,左手戟横扫,带起一片断肢;右手戟首刺,精准地挑飞迎面而来的长矛。
“楚——”他猛地吼出半个字,又被韩信的理智掐断,转而化作更凶狠的咆哮,“杀!”
宫道上的石板被他踩得松动,每一步落下都像闷雷。
有禁军试图用长戟组成枪阵困住他,他却突然矮身,像头猎豹贴着地面滑行,两柄断戟在地上拖出刺耳的火花,同时划开了前排六人的脚踝。
惨叫声里,他猛地跃起,断戟交叉成十字,硬生生将冲在最前的百夫长劈成两半。
左肩的弩箭不知何时被震断了箭杆,只剩半截箭头留在肉里。
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染红了半截衣袖,可他挥舞断戟的速度丝毫未减。
项羽的戟法本就以刚猛著称,此刻融进了韩信对战场形势的敏锐判断,竟生出一种诡异的美感——每一次劈砍都精准地落在敌人破绽处,每一次腾挪都恰好避开合围的锋芒。
他杀得兴起,突然仰天长啸。
啸声里,他仿佛又成了乌江岸边那个满身血污的霸王,又成了麾下指挥若定的兵仙。
两种截然不同的灵魂在这一刻彻底撕裂又强行粘合,催生出远超常人的力量。
一个年轻的禁军校尉抱着必死的决心扑上来,手里的短刀首刺他后心。
刘夏春甚至没回头,只是凭着耳力判断方位,反手一戟砸在对方手腕上。
短刀脱手的瞬间,他顺势将断戟往前一送,戟尖从校尉的锁骨穿入,从后背穿出。
那校尉瞪着眼睛,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刘夏春看着他年轻的脸,突然想起阿蛮——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兵,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睁着眼。
他心里猛地一抽,手上的力道却没松,反而将断戟又往前送了送。
“噗嗤”一声,戟尖带出一串血珠。
就在这时,韩信的残魂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够了!
你看看他们!
他们是汉兵!
是我亲手训练的汉兵!”
刘夏春的动作猛地一滞。
那些倒在地上的禁军,有的穿着磨破的草鞋,有的甲胄上还补着补丁,有的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他们的脸在血泊里模糊,渐渐与垓下战场上那些楚军士兵的脸重叠。
项羽的记忆在哭,韩信的残魂在笑。
他晃了晃头,想驱散这混乱的感觉,可眼前的景象却突然开始旋转。
宫墙在转,烛火在转,地上的血在转,连那些举着兵器围上来的禁军,也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左肩的伤口突然传来钻心的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他低头,看见那半截箭头己经被血泡得发黑,周围的皮肉肿得像块紫茄子。
“原来……到时候了啊。”
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断戟从手里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又像是在迎接什么。
禁军们愣在原地,没人敢上前。
这个刚才还如魔神般的男人,此刻突然像个泄了气的皮囊,身上的血还在流,可那股慑人的气势却散了。
刘夏春看着屋顶的破洞,那里正漏下一缕月光,清冷得像极了乌江的水。
他想起范增的拐杖,想起阿蛮的喊声,想起那个拿着“羽”字玉佩的老婆婆,想起韩信钻过的胯下,想起登坛拜将时的风……好多人,好多事,最终都化作了这缕月光。
“死在这里……也好。”
他喃喃自语,身体突然往前一倾,重重栽倒在血泊里。
最后一口气呼出时,他仿佛听见了楚地的歌谣,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断戟旁,一滴血珠顺着戟尖往下滴,在接触地面的前一刻,凝固了。
够了……韩信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看那些士兵,他们的父兄或许就死在垓下……刘夏春的动作猛地一顿。
断矛停在一个年轻禁军的咽喉前,那少年眼里的恐惧,像极了当年被楚军围困的汉军逃兵。
项羽的记忆里,他也曾这样举起过长戟,而韩信的记忆里,他曾在沙盘前规划过如何用这些人的尸骨铺就通往齐王殿的路。
“那又怎样?”
他咬着牙,血腥味在嘴里弥漫,“难道要像项羽那样,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他不是死在刘邦手里。
韩信的残魂突然变得锐利,他是死在自己的骄傲里。
而我……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中刘夏春的左肩。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断矛脱手落地。
他转头,看见吕雉身边的武士正再次上弦,冰冷的弩机对准了他的心脏。
我是死在自己的执念里。
韩信的记忆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刘夏春看见少年韩信钻过屠夫的胯下,看见他在项羽帐外捧着兵书苦等,看见他在垓下为刘邦草拟战策时,笔尖滴下的墨汁像极了楚兵的血。
这些记忆与项羽的记忆交织,骄傲与隐忍,悍勇与谋略,最终都化作无尽的疲惫。
禁军再次围上来,这一次,刘夏春己经没有反抗之力。
他看着那支即将射出的弩箭,突然想起乌江边上,项羽也是这样放弃了挣扎。
原来有些命运,无论穿越多少次,都无法改变。
谢谢你。
韩信的声音变得温和,至少,你让我尝过一次反抗的滋味。
弩箭穿透胸膛的瞬间,刘夏春没有感觉到疼。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出租屋,屏幕上塔兹米正倒在玛茵怀里,窗外的月光和此刻长乐宫的月光一样,清冷得让人想哭。
他想起范增临终的失望,想起阿蛮最后的呼喊,想起那个拿着“羽”字玉佩的老婆婆。
这些遗憾像星星,在他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对不起……”他喃喃自语,血沫从嘴角涌出,“还是……没能保护好你们……”身体重重倒下,冰冷的声音响起。
最后的视线里,他看见吕雉冷漠的脸,夏侯婴别过头去的侧脸,还有那些年轻禁军中,某个少年眼里一闪而过的迷茫。
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极了楚地的歌谣。
很多年后,长安城的老人们还在传说,韩信死的那天夜里,有人看见长乐宫的槐树上,挂着两缕不肯散去的魂魄。
一缕像楚霸王的戟尖,带着未凉的血;一缕像兵仙的枪缨,缠着未断的魂。
而在江东那个小村庄,白发老婆婆手里的玉佩,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她望着乌江的方向,浑浊的眼里滚下一滴泪,落在玉佩的裂痕上,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高大的男人没说出口的那句再见。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碾压过无数遗憾。
那些穿越时空的挣扎,那些不甘的嘶吼,最终都化作史书上的几行字,在岁月里慢慢褪色,只留下一点余温,证明他们曾经那样用力地活过、爱过、抗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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