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灼的灵魂

第1章 烽火日常六月的风还没开始灼烧皮肤，但家里的空气已经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星“砰”地一声甩上房门，试图将门外那个无处不在的声音隔绝开来。

可那声音像是长了脚，顺着门缝，顽强地钻进来。“陈星！英语听力现在不放，

你打算什么时候听？难道等上了考场再听吗？”是母亲李娟。陈星没应声，

重重地将自己摔在椅子上，抓起桌上的头戴式耳机扣在头上。降噪功能开启的瞬间，

世界仿佛被抽真空了一般，陷入一种昂贵的寂静。他熟练地点开手机里的游戏图标，

仿佛那不是一个娱乐软件，而是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能暂时抵御外界的一切侵扰。

耳机里的枪炮声尚未响起，房门就被敲响了。不是轻柔的叩击，

而是带着某种焦灼频率的、短促的“咚咚”声。陈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窜起的火苗。他没动。门把手被拧开了一条缝。母亲李娟的身影嵌在门缝里，

像一尊自带雷达的雕塑，总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不务正业”。她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

块块均匀，插着牙签，但她的眼神却像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他还亮着的手机屏幕。

“我就知道！”李娟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种“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疲惫和责备，

“这都什么时候了？距离高考还有九十一天！九十一天你懂吗？弹指一挥间！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游戏？”陈星依旧戴着耳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

仿佛完全沉浸其中，用实际行动表达着无声的抗议。李娟走进来，

将果盘“噔”地一声放在他手边，震得一支笔滚落在地。她伸手想去拔他的耳机线，

陈星猛地一偏头，躲开了。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导火索。“陈星！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李娟一把扯下他的耳机，游戏里混乱的音效瞬间炸开，充斥了整个房间。陈星终于抬起头，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烦躁与冰冷：“听见了。所以呢？”“所以呢？

”李娟被他这态度噎得一愣，随即怒火更盛，“所以你该关掉游戏，拿出理综卷子，

把错题本再看一遍！上次物理那道电磁感应你又做错了，类似的题型你错第三次了！第三次！

这说明你根本没吃透！”“我吃没吃透我自己知道。”陈星的声音硬邦邦的，

“我规划好自己的时间了，劳逸结合不行吗？”“逸？你现在有资格‘逸’吗？

”李娟指着墙上那张倒计时日历，红色的数字“91”刺眼无比，“等你考上好大学，

你想怎么逸就怎么逸！但现在，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你看看隔壁张姨家的刘浩，

人家每天学到凌晨一点，手机早就上交了！你呢？游戏、篮球，一样没落下！

你这样怎么跟人家竞争？”又来了。永恒的“别人家孩子”。陈星感觉胸腔里有团火在烧，

他强忍着，试图做最后一次沟通，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妈，我有我的节奏。我不是刘浩，

我也不想成为他。我知道轻重缓急，打完这一局，半小时，我保证……”“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李娟打断他，语气尖锐，“上次你也说查资料十分钟，结果呢？

抱着手机刷了一个小时短视频！你的信用在我这里已经破产了！”这句话像一根针，

精准地扎进了陈星最敏感的自尊心。他“霍”地站起来，身高已经比母亲高出大半个头，

带着一种压迫感：“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把我绑在书桌前？二十四小时监视我？

我是你儿子还是你囚犯？”“你是我儿子我才管你！要是别人家的孩子，我操这份闲心？

”李娟气得胸口起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委屈，

“我每天起早贪黑给你做饭、洗衣，研究志愿填报，打听哪个专业有前途，我为了谁？啊？

还不是为了你将来能轻松点，能有个好前途！你现在嫌我烦了？我告诉你，陈星，

等你以后进了社会，吃了亏，你才知道我是为你好！”“为我好！为我好！

”陈星猛地挥了一下手臂，差点打翻桌上的水杯，“你永远都是这句话！

你能不能换点新鲜的？你的‘为我好’就是无时无刻不在怀疑我、否定我、催促我！

我受够了！”他眼中的冰冷和厌恶像实质的刀子，李娟被刺得后退了半步，脸色白了白。

房间里陷入死寂，只剩下游戏里无人操作的角色发出的警告音效。

母子二人像两头发怒的公牛，在狭小的空间里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心碎的味道。

良久，李娟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沙哑地开口，

带着最后一丝试图掌控局面的努力：“把游戏关了。现在，立刻，马上。然后去做理综卷子。

”陈星死死地盯着她，一动不动。“关不关？”李娟的声音带着决绝的威胁。陈星依旧沉默，

用沉默筑起最高的围墙。李娟猛地伸手，抓向桌上的手机。陈星反应更快，一把按住。

“给我！”“凭什么！”争夺之间，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屏幕朝下，

游戏音效戛然而止。世界彻底安静了。陈星看着地上屏幕可能已经碎裂的手机，

又抬头看着母亲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微红的眼眶，

一种混合着愤怒、屈辱和一丝莫名快感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弯腰捡起手机，

屏幕果然裂开了几道蛛网般的纹路。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把碎裂的手机屏幕亮给李娟看了一眼，然后将其重重地拍在桌上，转身，

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再次“砰”地一声甩上了大门——这次是家里的大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楼道里回荡，也重重地砸在李娟的心上。她独自站在儿子凌乱的房间里，

看着地上那盘孤零零的苹果，看着屏幕上裂痕如心痕的手机，

看着摊开的、写满公式却无法写出亲情的卷子，浑身脱力地靠在书桌上。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做错了吗？她只是希望他好，

希望他将来不要像她和他父亲那样，为了一分一厘奔波劳累，

希望他的人生有更多选择的权利。为什么他就不能理解呢？为什么好好的关心，

最后总是会变成这样针锋相对的争吵？桌上的倒计时日历，

红色的“91”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也提醒着她，

她和儿子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在随着这流逝的时间，越拉越远。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如同这个家此刻的氛围。李娟缓缓站直身体，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湿意。不能这样下去，

她得想办法。战争还在继续，而她，绝不能是先倒下的那一个。她深吸一口气，走向厨房，

开始准备晚餐。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但空气中残留的火药味，

和彼此心中新增的裂痕，却真实地存在着，等待着下一次，更剧烈的爆发。这，

只是高考这场漫长战役中，最普通的一个黄昏。第2章 沉默的堡垒上一次争吵的余波，

像一层厚重的、冰冷的灰烬，覆盖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时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冲淡一切，

反而以一种更粘稠、更压抑的方式凝固了。陈星发现，母亲变了。

她不再在清晨六点准时敲响他的房门，用那种刻意拔高、充满“使命感”的声音喊他起床。

取而代之的，是厨房里传来的、刻意放轻的窸窣声。当他顶着乱发走出房间，

餐桌上依旧摆着牛奶、鸡蛋和包子，但旁边不再有写着“今日复习计划”的便利贴，

也没有了那句永恒的“抓紧时间，吃完快去早读”。起初，陈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耳朵根子清净了，神经不再时刻紧绷着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关怀”和“指令”。

他甚至可以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发几分钟呆，再晃悠到书桌前。这是一种胜利，

是他用激烈的反抗赢来的、宝贵的自由空间。他以为母亲终于想通了，学会了放手，

或者至少是暂时性的战略撤退。但很快，

这种轻松感就被一种更微妙、更令人不安的情绪所取代。李娟依然在忙碌，

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她依旧准备三餐，洗熨衣服，将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但她几乎不再主动跟陈星说话。她的眼神总是在刻意回避与他直接接触。

当两人不得不在狭小的客厅或者厨房擦肩而过时，她会立刻垂下眼皮，或者将视线转向别处，

仿佛他是一块灼人的烙铁。家，变成了一个拥有精密无声齿轮的装置。陈星起床，

李娟便恰好回到自己卧室；陈星去卫生间，李娟便提前几秒进入厨房。

他们精准地错开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时空节点。这种沉默，比之前的争吵更让人窒息。

争吵至少意味着交流，哪怕是扭曲的、充满火药味的交流。那至少证明，

他们还在同一个频道上，还在试图影响对方。而现在，

母亲仿佛彻底关闭了通往她世界的通道，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礼貌而疏远的真空。

陈星试图打破这种僵局，但不知从何下手。一次晚饭时，他难得地没有立刻扒完饭回房，

而是试图挑起一个安全的话题。他清了清嗓子，眼睛盯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新闻，

状似随意地说：“听说……今年数学高考可能会加大解析几何的难度。

”李娟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

然后继续沉默地咀嚼着米饭。那声“嗯”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情绪，既不是赞同也不是反对，

更像是一种礼貌的、不想接话的敷衍。陈星后面准备好的，关于某个几何定理新解法的讨论，

被这堵柔软的沉默之墙彻底弹了回来，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挫败和……恼怒。她这是什么意思？用冷暴力来惩罚他吗？

他甚至宁愿她再像以前一样，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或者喋喋不休地讲一堆大道理。

那样至少真实，至少他还能知道她在想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一个看不见的幽灵，

在这个家里飘荡，用沉默无声地控诉着他的“罪行”。他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母亲。他发现，

母亲待在书房里的时间变长了。以前，她的活动轨迹总是以他为中心，

客厅、厨房、他的卧室。现在，她常常一个人待在书房，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门关着，

里面很安静，偶尔会传来极轻微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或者她对着手机屏幕，

用气声反复哼唱、录制着什么片段。有一次，他半夜起来上厕所，

发现书房门缝下依然透出灯光。他鬼使神差地凑近，听到里面传来母亲极低的啜泣声，

以及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那哭声压抑而破碎，像受伤的小兽在深夜独自舔舐伤口。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猛地一缩。他几乎要抬手敲门，但最终，

那只手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骄傲、别扭，以及一种不知如何面对的茫然，

将他牢牢钉在原地。他退回自己的房间，心里乱成一团。她在里面做什么？为什么哭？

那些纸片上写着什么？第二天早餐时，他偷偷打量母亲。她的眼眶确实有些红肿，

但表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淡然。她依旧回避他的目光，

沉默地将煎好的鸡蛋推到他面前。陈星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种沉默，

这种回避，这种秘密的夜间活动……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报复”都更让他心烦意乱。

他宁愿面对一场狂风暴雨，也好过这种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冰冷的僵持。

他赢得了他想要的“清净”，却发现这片“净土”荒凉得可怕，

充满了未知的、更令人焦灼的谜团。母亲没有再用言语攻击他，但她筑起的这座沉默的堡垒，

却比任何争吵都更具压迫感。她似乎正在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介入的方式，

将他推得更远。自由的味道，原来带着铁锈般的苦涩和孤独。他低头，

看着盘子里那个形状完美的煎蛋，突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了。这场战争，

似乎进入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更加艰难的阶段。而他，第一次感到了不知所措。

第3章 无声的战场家里的沉默，像不断滋生的霉菌，在每一个角落扩张它的版图。

陈星感觉自己像是在与一个无形的对手较量，每一次出拳都落在空处，

反而消耗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他开始更长时间地待在学校，哪怕放学后，

也会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投几个篮，或者干脆在图书馆耗到闭馆。

那个曾经被他视为“牢笼”的家，如今却因为过分的“自由”而显得空旷得令人心慌。然而，

身体的远离并未带来内心的平静。母亲那沉默的背影、刻意回避的眼神，

以及书房深夜的灯光，像一组组破碎的密码，不断在他脑海里盘旋，催促着他去破译。

一个周五的下午，模拟考的疲惫让他比平时更早地回到了家。钥匙转动门锁，

屋内是一片意料之中的寂静。他习惯性地瞥向书房——门紧闭着。母亲大概出门了。

他松了口气，像卸下重担般将书包甩在沙发上，准备去冰箱拿瓶饮料。经过书房时，

他却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那扇门，平日里是他刻意忽略的边界，

此刻却像磁石般吸引着他。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那些深夜的啜泣，那些沙沙的书写声，

那些她投入了几乎所有空闲时间的“秘密”？一种混合着好奇、愧疚与叛逆的冲动，

驱使着他伸出手，轻轻拧动了书房的门把手。门没锁。心跳莫名地加速，

他像个小偷般闪身进去，轻轻带上门。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水和旧纸张的味道。

母亲的书桌收拾得很整洁，但与以往不同。以前，

上堆满了他的历年真题、各类教辅的划线重点、以及她不知从哪搜集来的“高考状元心得”。

而现在，那些东西都被整齐地归置到了角落。桌子的正中央，

摊开着一个厚厚的、米黄色的硬壳笔记本。旁边散落着几张写满字的稿纸，

上面的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布满涂改的痕迹。几支不同颜色的笔散落在旁，

像是在记录着不同时刻的心境。陈星的呼吸一滞。他认得这个本子，

是母亲以前用来记菜谱和家庭开支的。现在，它显然被赋予了新的使命。他犹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