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御连城

没有人知道，现在的我，早已经活过两世了。皇城的红墙上积着今年第一场雪，

我披着厚厚的白狐裘赏雪，檐角铜铃被风卷得叮当作响。身后宫女捧着手炉快步跟上，

轻声劝：“公主，天寒，回宫吧。”我没有回头。大胤的雪总是这样，落得急，化得快，

像极了这宫墙里的恩宠。我用两世才看清，在皇家，只有靠自己，才能活的更长久。

1我是灵阳公主萧琬，父皇最宠爱的女儿，皇后的嫡女。但是宫里人听着，

多半只会低头应和，眼底却经常藏着几分不以为然。因为，我和太子萧琰虽然养在皇后膝下，

但都不是皇后亲生的，这在宫里算不得秘密。皇后魏氏出身将门，

祖父是镇守北疆的镇北将军，父兄皆是守国门的重臣。她嫁入东宫那年随驾南巡，

坠马伤了根本，再难有孕。父皇念及情分未废后位，反而将容妃所生的萧琰抱给她抚养，

记在名下。三年后，苏嫔生下我便血崩而亡，父皇又将我抱给皇后。宫人们私下都说，

皇后这是靠着两个养子养女，才能牢牢把握住帝王的宠信。否则，无子的皇后，

是坐不安稳的。这些事，我打记事起就知道。乳母给我梳辫子时，

会悄悄说：“公主的亲娘是苏嫔，生得像画里的人呢。”老太监给我递点心时，

会叹口气：“三皇子和公主同是苏嫔所出，是公主的亲哥哥呢。”我见过萧琛。

他们口中的我的亲生兄长。他比我大三岁，总穿着月白色的锦袍，站在太液池边喂鱼时，

侧脸确实和我有几分像。他看我的眼神，有时带着点说不清的复杂。

那时的我虽知自己与萧琛是一母同胞，却从未想过要与他格外亲近。皇后待我虽严厉，

却也从未苛待。太子萧琰虽客气，却也从未真正疏远。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我及笄，嫁人，相夫教子，安稳一生。却没有料到，我用两世才看清，

这种渺小而普通的愿望，对于皇家而言，却是奢求。2第一世，

也是这样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十五岁那年的第一场雪，让我突发奇想，

瞒着教养嬷嬷，偷偷去那片梅林里折梅枝，想要给母后一个惊喜。雪越下越大，

空气中也浮起了厚厚的雾气。我在梅林里迷了路，正在焦急间，忽然听到有压低的对话声。

其中一个，正是萧琛的声音。“……那个东西定要藏得隐蔽，

最好是皇后日常接触的地方……”“……太子那边，

只需让人无意间在他书房搜出与兵部侍郎的私信即可，

内容我都拟好了……”我的心猛地一沉。皇后？密信？这些词语像是冰锥，刺得我心口发凉。

我悄悄绕过几株梅树，正撞见一个小太监将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东西塞进袖中。

而萧琛站在一旁，眼神阴鸷，全然没有平日的温和。“三皇兄？”我忍不住唤了一声。

萧琛和那小太监都吓了一跳。小太监慌忙将手缩回去。萧琛定了定神，

脸上挤出惯常的笑容：“是琬儿？你怎么在这儿？”我盯着他的眼睛：“你们在说什么？

密信又是怎么回事？”萧琛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挥退了太监，上前几步，低声道：“琬儿，

此事与你无关，你别管。”“怎么会无关？”我提高了声音，“你们要对皇后和太子做什么？

”萧琛见瞒不住，索性变了脸色。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进我手里：“琬儿，

你看看这个！这是我们亲娘苏嫔的遗物！她是被皇后魏氏害死的！皇后趁她生产之际，

买通稳婆下了红花，才让母亲血崩而亡！”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眼眶泛红：“我知道你感念皇后的养育之恩，可你想想，她为何对你我总是严厉有余，

温情不足？她何曾像别家母亲那样，拉着我们说过一句体己话？”这话像针，

扎进我心里最软的地方。十五岁的我，其实一直活得小心翼翼。

尽管名义上占着嫡长公主的名头，但是我知道自己是抱来的，便总想做得再好些，

让皇后能多看看我。她教我临摹《女诫》，我便熬夜练到手腕发酸。她让我学规仪，

我便对着铜镜一遍遍纠正站姿。可她看我的眼神，总像在看一件需要打磨的玉器，只有审视，

没有暖意。萧琛说得没错，她待我，终究是隔着一层的。“她养我们，

不过是为了堵天下人的嘴，显得她贤良。”萧彻攥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母亲的仇，我们不能不报。景琰本就不该占着嫡子的位置，魏氏蛇蝎心肠，更不配做皇后。

琬儿，帮皇兄，我们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杀母之仇”这四个字，太重了，

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就算……就算是真的，也该告诉父皇，让他来定夺，

怎能用这种阴私手段？”我攥着玉佩，手心冰凉。“告诉父皇？”萧琛冷笑，

“父皇眼里只有魏氏的贤良，他会信吗？何况魏家势大，哪是能轻易动摇的？

我们只能靠自己！婉儿，这是我们唯一能为母亲报仇的机会！”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膝盖一弯，竟要向我跪下。“婉儿，算皇兄求你！此事你就当没看见，别去告诉皇后，

也别告诉任何人。我知道你心善，我答应你，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伤了魏氏和萧琰的性命。

我只要他们不再高高在上地踩着我们！事成之后，我一定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你……”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后退一步。他是我的亲兄长，

是那个血脉与我相连的人，此刻却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看在母亲的份上，琬儿，

”他抬头望着我，眼里满是痛苦与期盼，“我们只有彼此了。”那一刻，我犹豫了。

一边是养育我十五年的皇后，朝夕相处的太子，一边是流着相同血液、哭着求我的亲兄长。

我看着他眼底的火焰，想着皇后平日的冷淡，想着太子偶尔的疏离，心防竟一点点松动。

或许，他真的只是想讨个公道？或许，他不会做得太绝？我的心，终是动摇了。“你，

你真的不会伤害他们性命？”我要他给我一个承诺。萧琛连忙点头，

指天发誓：“我只想要他们失势，让他们也尝尝被人轻视的滋味，绝不动他们性命！琬儿，

我向母亲的在天之灵保证！”最终，我松开了手，转过身。“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但你若食言，我绝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会向父皇禀明实情的！”我转身太快，

没有看到萧琛的眼神，早就变得冰冷而无情。我以为自己做了个“两全”的选择，

既没有背叛亲兄，也没有直接参与阴谋。我甚至天真地想，或许萧琛发泄完恨意，就会罢手。

可我错了。皇后宫里被搜出了写有父皇生辰八字的人偶，太子书房里找出了私通外臣的密信。

父皇雷霆之怒，不过一日之间，就下了数道圣旨。等我得知消息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地。

废后的那天，我站在宫墙后，看着皇后穿着素衣进了冷宫。她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却在扫过我藏身之处时，轻轻顿了一下。那一眼，没有恨，只有无尽的失望，像一把钝刀，

慢慢割着我的心。太子被圈禁时，隔着重重侍卫，他嘶声喊我的名字：“琬儿！

你去向父皇为我求情，我是被诬陷的！我没有勾结外臣！”我泪流满面，浑身发抖，

到最后还是心一横，我要去向父皇说明真相。萧琛派人拦住了我。

他早就在皇宫里上上下下插满了自己的人。我被他软禁在了宫中。萧琛如愿成了新太子，

他来看我时，笑容温和依旧：“琬儿，你看，我们终于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了。”可我看着他，

只觉得陌生。后来他登基，西域蛮族来犯，他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下旨赐我和亲。“皇兄，

你说过……”我攥着诏书的手在抖。新帝坐在龙椅上，龙袍上的金线闪着明晃晃的光，

刺得我睁不开眼。他笑了，但是那笑容里的温度比殿外的雪还冷。“皇妹，你身为公主，

领朝廷供奉，受百姓供养，能为大胤和亲，已是你的福气。”原来从始至终，

我都只是他的刀。生母的死或许有隐情，可他对我所谓的“兄妹情”，

从来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可惜我知道的太迟了。离开京城的那天，漫天风雪，

似乎天地都在悲泣。透过洋洋洒洒的雪片，我仿佛看见皇后那失望的眼神，

又听到太子那绝望的请求。泪水从眼角流下来，瞬间就变得冰凉。在恶劣的环境下，

我在途中感染了风寒，甚至没有撑到走到边关。3也许是苍天垂怜，我重生了。

当我意识到时，我正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着十五岁那张娇憨的面容，

上面写满了不懂世事。可是铜镜中我的眼神，却倏然变了，往日的天真烂漫一扫而空，

被苍凉和愤恨取代。我猛然闭上眼睛。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艳，红得像火。这一世，

我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几日后，记忆中的那场大雪如约而至。

我提前悄悄藏在了上一世萧琛密谋的附近，默默记下了他们藏人偶的位置、伪造密信的细节，

然后转身回了坤宁宫。皇后正在看兵书，见我进来，放下书卷：“琬儿是身体不适吗？

怎么脸色这么差。”我跪在她面前，头轻轻靠在她的腿上。我感觉到皇后的身子一僵，

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到了。我将听到的、看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包括萧琛提到的所谓苏嫔之死的真相。说到最后，我抬头望着她：“母后，我只想知道，

他说的，是真的吗？”皇后面无表情，只是闭了闭眼，等再睁开双目时，她的眼神坚毅果敢，

带着锋芒。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沉声说道：“琬儿，你不是我亲生，我从不隐瞒。

你母亲苏嫔的事情，我允你自己去查，宗人府里，至今还留着当初的密档。

”当我看到那些卷宗，终于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我的生母，是被容妃所害，

只是因为嫉恨皇帝那点虚无缥缈的宠爱。而皇后这边的事，也顺遂得超乎想象。

皇后提前调换了妆匣里的物品，让萧琛的人偷放巫蛊人偶时被抓了现行。太子按照我的提醒，

在书房设下埋伏，逮住了伪造密信的太监。萧琛的阴谋败露，被打入天牢。

他隔着牢门冲我吼：“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是你亲哥！”我没理他。后来父皇驾崩，

太子顺利登基，他握着我的手说：“琬儿，有你在，皇兄很安心。”我信了。这一世，

我以为选对了路。可他登基之后，又遇到西域蛮族如上一世来犯。朝堂上，

大臣们吵得异常激烈，最终，文臣主张和亲的提议占了上风。萧琰犹豫了很久，

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愧疚：“皇妹，只有你……”“皇兄，塞外苦寒，

琬儿不想去！”我向他哀求，只希望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让我去和亲。“灵阳，

这是为了大胤，为了百姓。”他站起身，声音沉重，不容置喙，“朕封你为护国长公主，

史书会记下你的功绩。”功绩？用我的人生换来的功绩？我看着他，

胸口仿佛被人挖了一个洞，寒风直接吹到心脏里面，冻得我浑身发冷。那一刻，我终于明白，

无论是萧琛还是萧琰，在皇权面前，我从来都是可以被牺牲的棋子。当和亲队伍走出城门时，

大雪铺了满地，京城变得银装素裹。我掀开窗帷，望着漫天雪花，阴沉的天空倾下来，

仿佛要将我压得粉碎。好冷好冷，我仿佛要溺毙在这寒冷中。我慢慢拔出了发间的金簪，

刺向了自己的心口。4第三世醒来，我躺在襁褓里，耳边是乳母轻哼的歌谣。

殿外传来太监通报：“皇后娘娘驾到。”皇后走到襁褓边，俯身看我。她眉眼清冷，

动作却轻柔，指尖碰了碰我脸颊，声音不高：“既入了我的膝下，便叫灵阳吧。

”我眨了眨眼。真好，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一世，我不要做谁的女儿，谁的妹妹，谁的棋子。

我要做执棋人。我要握自己的命，掌天下的权。这一世，我从懂事起，就总爱黏着父皇。

他批奏折时，我就坐在旁边的小凳上，乖巧地为他捶腿。他处理政事累了，

我就在旁边奶声奶气地背论语。父皇总是乐呵呵的，说我是他的开心果。可是他不知道的是，

我在借机默默地看着那些奏折，看着全天下的大事小事如百川纳海般汇总到皇案之上。

没人会对年幼的我设防，父皇批阅奏折，他和群臣们的议事，全都落入我的眼中，

全都沉淀在我的脑海里。因为带着记忆重生，这一世，我对皇后，也有了不同的视角。

她是武将世家出身，本来不喜规矩，却被这座皇城束缚的，不得不遵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