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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黑的药汁在白玉碗里晃荡，映出上方一张少女的脸。

眉目秾丽得像是用最艳的胭脂细细描画过，偏生嵌着一双极清澈的瞳仁，

天真得近乎不谙世事。宴桃捧着碗，指尖被碗壁烫得微微发红，她却浑然不觉，

只对着榻上的人笑，露出一点雪白的小虎牙。“将军，喝药啦。”声音又软又糯，

像新蒸的糖糕，还带着一丝刚睡醒似的慵懒。萧定疆半倚在锦缎靠枕上，

肩背处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透出药气和一丝血腥味。他刚从北境战场回来不久，

一道几乎见骨的刀伤让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军务静养。此刻他脸色有些苍白，

但看着宴桃的眼神却温和，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他伸出手，并非去接药碗，

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捧碗的手，指腹摩挲过她被烫红的指尖。“烫着了？”他问，声音低沉，

带着久经沙场的沙哑。宴桃立刻摇头，小鹿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不烫！桃儿皮厚，不怕！

”她挣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碗沿凑到他唇边，气息甜甜地拂过他下颌，“将军快喝，

凉了就更苦了。桃儿特意多放了一勺蜜糖呢！”那药味浓烈刺鼻，萧定疆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就着她的手，几口便将那黑稠的药汁饮尽。苦涩在舌尖蔓延开，他闭了闭眼。“乖。

”他低低赞了一声，抬手想揉揉她的发顶。宴桃却灵巧地一偏头，避开他的手，放下空碗，

像只轻盈的蝶，旋身坐到了宽大的榻沿。她踢掉脚上那双精致的绣花鞋，

一双雪白小巧的赤足便露了出来，脚踝纤细得惊人，上面空空如也。她微微晃动着脚丫，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定疆，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将军，桃儿新学了一支舞，

跳给你看好不好？”萧定疆的目光落在她晃动的赤足上，眼神深了一瞬，那温和的底色下，

似乎有什么更沉、更晦暗的东西悄然涌动。他唇角弯起一个弧度，伸手从枕下摸出一样东西。

细碎悦耳的铃铛声在暖阁里响起。那是一串极精巧的金铃铛，每一颗都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

用细细的赤金链子串联着，在萧定疆手中流淌着温润又冰冷的光泽。他拉过宴桃纤细的脚踝，

那串铃铛便被他亲手系了上去。金链贴着肌肤，带着他指尖残留的温度，铃铛垂落，

安静地贴着她脚踝内侧的骨突。“跳吧，”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金铃铛冰凉的表面，

声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这双脚踝……系上金铃，才最好看。

”宴桃低头看着脚踝上多出来的束缚，金灿灿的，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得晃眼。

她先是愣了愣，随即抬起脸，笑容瞬间绽开，灿烂得如同初升的朝阳，驱散了所有阴霾，

仿佛这串铃铛是世上最珍贵的礼物。“嗯！”她用力点头，赤足一点地，

像片羽毛般轻盈地旋开。没有丝竹管弦，只有她脚踝上金铃铛的清响。

叮铃、叮铃……一声声，敲在暖阁过于安静的氛围里，也敲在萧定疆专注凝视的眼眸深处。

她的舞姿带着一种奇异的、浑然天成的野性，裙裾翻飞如蝶翼，

赤足在光洁的地板上点、踏、旋转，每一次落脚，都带起一串细碎的金铃声。

那铃声时而急促如骤雨，时而舒缓如溪流，与她柔软又充满力量的肢体语言交织在一起。

萧定疆靠在枕上，目光沉沉地锁着她，仿佛要将这旋转的身影刻进眼底。他看得太专注，

以至于忽略了少女偶尔转过屏风时，眼底一闪而逝的空茫，那空茫深处，

是比窗外暮色更浓重的、化不开的寒冰。窗外的天色，就在这单调又奇诡的铃铛声里，

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沉入墨汁般的夜色。将军府的库房像一座幽深的宝库，

弥漫着陈年绸缎、樟木和灰尘混合的奇异气味。光线透过高处窄小的气窗吝啬地洒下几缕，

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宴桃独自一人穿行在高大的、堆满箱笼的架子之间，

脚步轻得如同猫儿。她在一只巨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乌木箱前停下。箱盖没有锁死，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盖子，一股更浓郁的樟脑味扑面而来。里面堆叠着层层叠叠的锦缎，

颜色大多黯淡陈旧。她的小手在那些冰凉滑腻的料子间翻找着，终于在最底下，

触碰到一抹截然不同的、极其灼眼的红。她用力将那东西拽了出来。是一件嫁衣。

正宫红的云锦，厚重得如同凝固的鲜血，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

依旧流淌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光泽。金线绣成的巨大鸾凤在衣襟、袖口、裙摆处盘绕飞舞，

每一片羽毛都精细得仿佛要振翅而出。凤目用细小的黑曜石镶嵌，即便蒙尘，

依旧透着幽幽的光。宴桃抱着这沉重华美的嫁衣，小脸贴在冰凉滑腻的锦缎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是陈旧的，带着时光的腐朽，却奇异地让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嘴角弯起一个满足的、近乎甜腻的弧度。她费力地将嫁衣拖出库房，

像拖着一件无价的战利品，穿过寂静无人的回廊。她没有回自己的闺房，

而是径直去了萧定疆平日处理军务的外书房。这里比内室更显肃杀，

墙上挂着狰狞的兽皮和沉重的刀剑，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着兵书和卷宗，

空气里常年飘散着墨与铁器的冷硬气味。宴桃将那件华丽的嫁衣，

小心翼翼地铺展在冰冷坚硬的书案上。正红的锦缎覆盖了冰冷的紫檀木，

覆盖了那些写满权谋与杀伐的纸张。金绣的鸾凤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与墙角的刀兵形成诡异而强烈的对比。她伸出纤细的手指，

近乎虔诚地抚摸着嫁衣上繁复的纹路。指尖划过鸾凤高昂的头颅，锐利的爪喙，

最后停留在一处几乎无法察觉的暗色印记上——那颜色比周围的锦缎更深沉，

像一块干涸的、年代久远的血渍。指尖下的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宴桃猛地抽回手，

指尖蜷缩起来。她缓缓抬起头，

望向书房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绘制着大胤疆域的山川舆图。目光最终钉死在舆图北端，

一个被朱砂特意圈出的点上。——北邙，云阙城。那个名字像一个冰冷的钩子，

瞬间刺穿了所有伪装的暖意，将深埋的、早已腐烂的记忆狠狠钩了出来。

不再是将军府温暖精致的暖阁，不再是系着金铃的脚踝，不再是软糯的“将军”。

眼前猛地炸开一片铺天盖地的红，比嫁衣更浓稠，更粘腻。那是火！

巨大的火舌舔舐着雕梁画栋的宫殿，吞噬着精美的纱幔，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

像无数恶鬼在咀嚼骸骨。浓烟滚滚，呛得人窒息。视线被血色模糊，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地面，

而是滑腻的、粘稠的……温热液体。她跌倒了，小小的手按在冰冷的、打磨光滑的青玉砖上，

那上面蜿蜒着暗红的溪流，粘稠地包裹了她的手指，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母后——！

”稚嫩凄厉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被更大的喧嚣淹没。头顶的描金藻井在烈焰中扭曲变形，

华丽的彩绘剥落燃烧，像一只只狞笑的眼睛。到处都是人影在奔逃、在倒下，

刀光在浓烟与火光中一闪而没，带起更刺目的血花。熟悉的宫装侍女，

面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在她眼前被一个高大的、穿着玄铁甲胄的身影撞开，

那身影手中的长刀毫无阻滞地挥落……“噗嗤——”温热的液体溅了她满脸，

带着浓重的腥气，糊住了她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一片滚烫的、粘稠的猩红。

世界在旋转，在崩塌，尖锐的耳鸣盖过了一切声音。

一双沾满血污和烟灰的、冰冷坚硬的大手突然从后面伸来，猛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浓烟和血腥味灌入鼻腔，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幼鸟，徒劳地蹬着腿，

中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呃……”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

宴桃猛地回过神，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蜷缩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紧紧抱着双臂。书案上那件铺开的嫁衣，在昏暗中红得刺目，

像一滩刚刚泼洒开的、尚未凝固的血。她缓缓松开紧咬的下唇，舌尖尝到一丝腥甜。

眼底那片空茫的寒冰碎裂开来，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毒汁的恨意。

她盯着那嫁衣上干涸的暗色印记，又抬起头，望向墙上舆图中那个被朱砂圈住的“云阙城”，

眼神一点点冷却下来，凝成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她慢慢站起身，走到书案旁。

没有再看那嫁衣，目光却落在书案一角。那里压着一封尚未合拢的密函，墨迹很新，

是萧定疆的字迹。透过半开的信笺，

余孽……云阙旧址……踪迹已露……当速除之……”宴桃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信笺边缘，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那冰冷的平静，更深了。日子在一种奇异的平静下流淌。

萧定疆的伤在宴桃“精心”的照料下，渐渐有了起色，绷带一层层拆去，虽未痊愈，

但已能下榻在院中缓慢踱步。宴桃依旧每日笑靥如花地端着汤药出现，

喂药的动作越发轻柔娴熟。她脚踝上的金铃铛随着走动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成了将军府里一道固定的、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府里的老管事曾忧心忡忡地私下劝过：“将军，那丫头……毕竟是姓‘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