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我被胃里的绞痛惊醒时,窗外的天刚泛出点鱼肚白。
蜷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我死死按着小腹,指节都在发抖。
这不是第一次了,上个月吃了半盒冰西瓜后疼过一回,徐非凡背着我跑了三条街找药店,回来时衬衫湿得能拧出水,他一边给我贴暖宝宝一边凶我:“沈念念,你再敢这么造,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时我还笑他小题大做,揉着他汗湿的头发说:“知道啦徐总监,下次吃冰一定先请示你。”
可这次不一样。
疼劲像潮水,一波比一波猛,胃里像有把钝刀在反复搅,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
我摸出手机想打给徐非凡,屏幕亮起来,看见他凌晨一点发的消息:“刚忙完,明天给你带楼下那家老字号的豆浆油条。”
他在金融街的投行上班,忙起来能连轴转三天,眼下估计刚睡下。
我咬着唇把通话界面按掉,蜷成一团想挨过去——肯定是前几天趁他出差,偷吃了两盒冰淇淋的报应。
挨到七点,疼劲稍微缓了点,我拖着步子去镜子前看。
脸色白得像纸,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嘴唇干裂起皮。
打开冰箱想找点喝的,看见里面放着他昨天特意买的酸奶,,他总记着我不爱喝快过期的。
心口突然有点酸。
我拿了瓶常温牛奶,对着瓶口喝了两口,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样疼到第三天下午,我实在扛不住了。
徐非凡今天去邻市开会,临走前还在微信上叮嘱我按时吃饭,我回了个拍着肚子的表情包,说自己正炖鸡汤。
其实我连下床的力气都快没了。
穿衣服时手都在抖。
套上那件他给我买的米白色卫衣,领口磨得软软的,带着点他惯用的雪松洗衣液味。
出门拦出租车时,秋风卷着落叶扑在脸上,我裹紧衣服,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也是这样把我揣进他的羽绒服里,说:“我们念念还没长大,得好好护着。”
挂号处排着长队,我扶着墙站在队尾,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
旁边有个阿姨看我脸色不对,给我让了个位:“姑娘,你先去吧,看你难受的。”
攥着挂号单往消化科走时,走廊里的消毒水味钻得人头晕。
候诊区坐满了人,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我缩在角落的塑料椅上,听着叫号机一遍遍报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卫衣袖口——那里有个小破洞,是上次他带我去爬山时勾的,他说要给我补,结果忙到现在都没顾上。
“32号,沈念念。”
护士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
我站起来时腿软了一下,扶着墙才站稳。
诊室里的医生戴着金丝眼镜,看着挺温和,他翻着我的病历本,抬头问:“哪里不舒服?”
“胃疼,大概……疼了一个星期了,一阵一阵的。”
我说话时声音发飘,“可能是冰的吃太多了。”
“最近瘦了多少?”
他忽然问。
我愣了愣。
好像是瘦了,上周穿的牛仔裤现在松垮垮的,徐非凡还笑说我是不是偷偷减肥,要罚我吃三碗饭。
“没称过,大概……五六斤?”
医生没说话,开了张单子递给我:“先去做个胃镜,下午出结果。”
做胃镜前要喝麻药,黏糊糊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滑,苦得人舌根发麻。
躺在检查床上时,我攥着床单想,等会儿结果出来,一定要拍张照片发给徐非凡,让他看看我多勇敢,说不定他会奖励我一杯奶茶。
管子插进喉咙的瞬间,我忍不住干呕起来,眼泪糊了满脸。
模糊中看见医生的眉头皱着,他手里的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敲在我心上。
等我晕乎乎地从检查室出来,己经是下午两点。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出长条形的光斑。
我坐在长椅上等结果,胃里还是疼,但好像没那么厉害了,或许真的只是吃坏了肚子。
手机响了,是徐非凡。
“念念,忙完了吗?
我晚上回去,想吃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背景里有键盘敲击的声音。
“都行,你做的我都爱吃。”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对了,我今天在医院呢。”
“怎么了?”
他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
“老毛病,胃疼,做个检查放心点。”
我抠着卫衣上的破洞笑,“估计就是冰的吃多了,医生说等会儿拿结果。”
“傻丫头。”
他叹了口气,声音软下来,“那你等着,我这边会开完就过去接你,带你去吃点热乎的。”
“不用啦,我自己能回去。”
我赶紧说,“你好好上班,别惦记我。”
挂了电话,手里的单子被捏出了褶皱。
我看着窗外的天,蓝得很干净,像徐非凡刚洗过的衬衫。
“沈念念。”
医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他手里拿着我的检查报告,表情严肃得让我心慌。
“你跟我来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股淡淡的茶味。
医生把报告放在我面前,指着上面的字说:“胃镜显示胃里有占位性病变,病理结果出来了,是胃癌,晚期。”
“嗡”的一声,我觉得耳朵里像塞了团棉花。
“医生,您说什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是不是搞错了?
我才19,我就是……就是冰的吃多了。”
“病变位置不太好,己经扩散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现在的情况,保守治疗的话,生存期大概在三个月到半年。”
三个月到半年。
我盯着桌上的报告,那些字像活过来一样,在眼前扭曲、跳动。
胃里的疼突然变得尖锐,比早上厉害十倍,我弯下腰,手死死按着肚子,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有没有家属?”
医生递过来一杯水,“需要尽快安排住院,商量治疗方案。”
家属。
我抬起头,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我没有家属。”
声音轻得像羽毛,“我爸妈……早就不在了。”
医生愣了一下,没再说话。
走出医院时,太阳己经开始往下沉。
我站在台阶上,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去。
手里的报告被风刮得哗啦啦响,我赶紧按住,像按住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秘密。
徐非凡不能知道。
这个念头像根刺,猛地扎进心里。
他才23,刚在公司站稳脚跟,前途一片光明。
他应该找个健康的姑娘,会陪他慢慢变老,会给他生小孩,而不是守着我这个只有几个月日子的人。
我爸妈走的时候,我以为天塌了,是他把我从废墟里拉出来,告诉我以后有他。
他给了我一个家,我不能用剩下的这点日子,把他的人生也拖进泥里。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是徐非凡。
“念念,结果出来了吗?
我快到医院了。”
“出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掉眼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医生说没什么事,就是胃炎,开了点药。
我己经在回去的路上啦,你首接回家就行。”
“真的没事?”
他不太放心。
“真的!”
我笑起来,眼角的泪还没干,“骗你是小狗。
快回来给我做饭,我饿死啦。”
挂了电话,我蹲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行人哭了很久。
胃里的疼还在,可心里的疼更厉害,像被人剜掉了一块。
回到出租屋时,徐非凡还没回来。
我把检查报告藏在衣柜最下面的箱子里,上面压着我妈留下的那件旧毛衣。
然后去洗了把脸,对着镜子努力笑了笑——要像平常一样,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我赶紧迎上去。
徐非凡手里提着个保温桶,看见我就把我搂进怀里:“怎么不等我接你?”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是应酬时沾的。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闻着他衣服上的雪松味,差点就忍不住哭出来。
“想早点回来等你嘛。”
“饿坏了吧?”
他捏了捏我的脸,眉头皱了下,“怎么瘦了这么多?”
“哪有。”
我拍开他的手,抢过他手里的保温桶,“快让我看看是什么好吃的。”
是我爱吃的南瓜粥,他特意绕路去买的。
我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着,胃里暖暖的,可那股熟悉的绞痛又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
“慢点喝,没人抢。”
他坐在对面看着我笑,“明天开始不准吃冰的,零食也得控制,听见没?”
“知道啦徐总监。”
我抬头冲他眨眼睛,粥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你也吃点。”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
徐非凡抱着我,他的手搭在我肚子上,我怕他察觉出我的不对劲,整夜都没敢动。
天亮时,我看着他熟睡的脸,睫毛很长,鼻梁很高,心里像被灌满了铅。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往常一样上课、等他下班,只是胃里的疼越来越频繁。
我偷偷把医生开的止痛药藏在维生素瓶子里,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吃。
他好像没发现什么,还是每天早上给我做早餐,晚上带回来我爱吃的零食,周末拉着我去公园晒太阳。
可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周五晚上,他做了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我坐在餐桌前,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像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徐非凡,我们分手吧。”
他端着盘子的手顿了顿,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念念,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我低下头,盯着碗里的米饭,声音很轻,“我想了很久,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
他把盘子放在桌上,走过来蹲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哪里不合适了?
上周我们还在说,等你放暑假就去海边玩。”
他的手心很暖,我却像被烫到一样抽回手。
“就是不合适。”
我逼着自己抬头看他,他眼里的震惊像针,扎得我眼睛疼,“我觉得……腻了。”
“腻了?”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发颤,“沈念念,你看着我。”
我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受够了每天等你到半夜,受够了你总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受够了我们连约会都要掐着时间。”
这些话像刀子,先捅向他,再扎回我自己心上。
“是我的错,念念。”
他的声音软下来,伸手想摸我的头发,“我最近是太忙了,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以后一定……不是因为这个。”
我打断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徐非凡,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你想要什么?”
他也站起来,眉头拧得很紧,“你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我想要的,你现在给不起。”
我看着他,努力让眼神冷下来,“我想要名牌包,想要每天换不同的裙子,想要跟同学出去旅游的时候不用看价格。
这些,你能吗?”
他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念念,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以前说,只要跟我在一起,住出租屋都开心……人是会变的。”
我笑了,笑声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才19,我不想一辈子就困在这小房子里。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除去房租水电,能给我买个像样的礼物吗?”
“我在努力!”
他突然提高声音,眼眶红了,“我己经在申请调去更好的部门,再过两年,我一定能……两年?”
我打断他,胃里的疼突然翻上来,我强忍着没弯腰,“等你两年,我青春都没了。
徐非凡,我耗不起。”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失望像潮水一样漫出来。
“所以,你是觉得我穷,配不上你了?”
我咬着牙,点了点头。
他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我发疼。
“我不信!”
他吼道,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你在骗我,对不对?
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他的手很烫,烫得我心慌。
我怕再这样下去,会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哭,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放开我!”
我挣扎着,他却突然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我。
那吻带着绝望的狠劲,牙齿磕到我的嘴唇,腥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开。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挣扎,可他抱得更紧了,仿佛要把我揉进骨血里。
他的眼泪掉在我脸上,滚烫的。
我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徐非凡,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我的手扬起来的时候,脑子是懵的。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狭小的客厅里炸开。
他愣住了,松开我,左边脸颊迅速浮起五个指印。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震惊像要把我淹没。
我的手心火辣辣地疼,比他的脸更疼。
那一巴掌,像是打在我自己心上,钝痛顺着血液蔓延到西肢百骸。
我差点就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脸,可理智死死拽着我。
“徐非凡,你这样很掉价。”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狂风扑灭的烛火。
“没钱没车,还死缠烂打。”
我接着说,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我早就不爱你了,别再缠着我,难看。”
他后退了一步,撞到身后的餐桌,上面的排骨汤洒了出来,溅湿了他的衬衫。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不敢置信几乎要溢出来,混着浓浓的受伤,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
“你……说的是真的?”
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铁片。
我别过脸,看着窗外。
夜色很浓,什么都看不见。
“嗯。”
我轻轻应了一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不敢深究。
然后,他转身,一步步走出家门,关门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糖醋排骨,突然就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坐在地。
眼泪汹涌而出,我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胃里的绞痛和心里的剧痛混在一起,几乎要把我撕碎。
徐非凡,对不起。
原谅我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你。
我没有家人了,不能再把你也拖进来。
你该有更好的人生,没有我,没有病痛,只有阳光和坦途。
我剩下的这几个月,一个人走就好。
只是不知道,没有你的冬天,会不会特别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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