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过笼器

江宸的白月光回来了。那个晚上，趴在我身上刚挥洒完汗水的江宸在接到电话后夺门而出。

直到三天后，我才再一次见到了他。离婚吧。放下签好他名字的离婚协议，

他又一次离开了这扇门。我签好字，将结婚证从床头柜中取出来，

一同递给了站在客厅等候的律师。拿出去之前，我又打开看了一眼。发证日期是一个月前。

1我是江宸豢养的一只金丝雀。十九岁那年，父亲的生意遭到重大变故，从天台上跳了下去。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母亲精神受到了重创，以最残忍的方式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最终未遂，

进了精神病院。家中所有的财产和流动资金被法院强制执行。我不得已中断学业，只身回国，

面临天价的赔偿，我压根没有承担的能力。也就在那时，我遇见了江宸。他松松手掌，

从指缝中漏出的一丝沙，拯救了我。而我，除了年轻的肉体和还算貌美的面孔，一无所有。

江总，谢谢你。那个晚上，我推开他的房门，将浴袍外的系带解开，

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我眼含热泪，双目诚挚。他的眼中只闪过一瞬的诧异，

然后又恢复了平静。就这样，我成为了江宸的金丝雀。其实我很庆幸，他能接纳我。

2我安安静静地收拾着我的行李。一个月前，为了完成江宸奶奶最后的遗愿，

我跟江宸领了结婚证，我们在江宸奶奶的窗前拍下了第一张合影。从那天起，

我住进了这座江家老宅。江宸奶奶的身体如同回光返照般在那日好了起来，眼神清明，

容颜舒展，握住我的手的时候能感受到温暖的热度。却没想到三天后她就撒手人寰，

直到现在，江家老宅的众人到现在仍在肃穆的守孝阶段。我的东西并不多，

一只24寸的箱子足矣。一套睡衣、几件内衣裤、还有两三条常穿的牛仔裤和短袖上衣，

两件外套，几条连衣裙，还有那条领证那天穿的白色绸缎长裙。首饰橱我没有动，

里面放着的昂贵首饰是形形色色的人以我的名义送给我的，

但实际上是给下一代江家掌权人的身边人。至于包包，我本来也没有几只，

拿走我最常背着的那只，剩下的全送给了阿姨，至于她看不看得上，我并不清楚。

来之前我就知道，这里只是一个临时住所，我终归是要离开的。可我没想到，

我不仅要搬离这里，还要从江宸身边消失。3宸哥，你真要跟郝萌离婚啊。江宸的好友，

文玩世家的安硕西坐在江宸的办公室里看到放在桌子上的离婚协议，十分诧异。嗯。

江宸望向窗外，不知道正在想什么。为什么啊，郝萌给你戴绿帽了？没有。

那为什么？就郝萌那个性子那个家世，你干什么她不依着你？任冉回来了，我要娶她。

安硕西一口将刚喝进去的水喷了出来，惹得江宸皱起了眉头。江总，郝小姐过来了。

秘书按照往日的习惯，将我领至门前，敲了敲门。

我们都清楚地听到了安硕西大声喊出来的那句话：什么？你跟郝萌离婚就是要娶任冉？

你疯了吧？秘书保持着往日的职业操守，与我的目光碰上，轻轻地笑了笑。不见。

江宸的声音透过门上密码锁的音响传来。郝小姐，江总在忙，您换...

不必了潘秘书，这些东西您帮我转交给江总就可以。

我出声打断了潘秘书还未找好的借口，将手中的文件袋递给了她。

这里面放着江家和老宅的钥匙，后者过于贵重，我不敢让他人转交。此外，我也有私心。

都说见面三分情，做了江宸快八年的金丝雀，

我以为再怎么样我也能在他心里有一丝丝的重要。意料之中，我输了个彻底。

我的行李箱放在了一楼大厅的角落，送完钥匙，我就要离开这里。对我来说，

未尝不是新的起点。笼门已经打开，可金丝雀已经忘记了怎么飞翔。4在路边站了十多分钟，

依旧没等来一辆出租车的我，将多年没用的打车软件重新下载了下来。

绑定支付账户、领取新用户优惠券... ...我似乎点击了无数个弹窗的叉号和确认键。

选择目的地，再走到藏在隐蔽处的上车点时，我已经大汗淋漓，

衣服像是用了强力胶一样贴在我的肌肤上。我用了全身力气将行李抬进后备箱，

这是一辆绿牌的SUV，后备箱位置很高，我抬的有些费力。而当我站在车门我又有些犹豫，

我找不到车把手，我竟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才能抠开车门。

按一下门上的那个扣往里一剋就能打开。司机落下车窗招呼我，

想必我不是第一个站在车前手足无措的人。尾号？3125。落座后，

打车平台的冗长的提示音响起，我跟司机之间似乎出现了隐形的屏障。一路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抵达了终点。拿好东西，方便的话麻烦给个好评。好的，

谢谢你。我的嗓音有些喑哑，强忍着尾部翻滚的不适，我踏出了车厢，

一阵凉爽的风吹散了我晕晕乎乎的头颅。车里味道臭臭的，司机一路上一脚油门一脚刹车，

晃悠得我直想吐。一路上走走停停，司机还见缝插针地用硕大的车机屏幕看股票起伏。

我瞥了一眼，就看见在他自选页面首位的那支冉宸科技，而这，则是江宸大学时创立的公司。

势头正好，红线拉升。5我带着母亲来到了一座沿海小城。这里的空气清新，

来的时候正值春暖花开之际，吹进城市的腥湿海风沁着袅袅花香，莫名让人沉醉。

阳光洒在母亲麻木的脸上，我甚至看到了不易捕捉的动容。

我用江宸给的钱买了一套能看见海的房子。这套房子虽然不大，但是离海特别近，

坐在阳台就能看见大海，海浪呼啸时还能感受到从海上吹来的阵阵凉意。

母亲的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除了还是沉默不语。妈妈，再坐一会儿我们就进屋吃饭吧。

我做了你喜欢的丝瓜海鲜汤，我早起去码头买的，说是昨晚捕到的，又大又新鲜。

我还炒了空心菜，特别嫩，你要多吃点。主食你想吃什么？我回来的时候买了油条，

你要是觉得腻不想吃，我还蒸了红薯。我站在一旁絮絮叨叨，

可母亲依旧只是沉默地望着大海，没有丝毫反应。当金丝雀的这些年，我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从鸡蛋都不会煎的人变成了煎炸烹炒样样精通的厨娘。江宸口味挑剔，对食材的要求也很高，

我也逐渐学会了怎么在一众食材中挑选出最新鲜最好吃的那一个。为了保持金丝雀的身材，

我常年过午不食，瑜伽普拉提，提升柔韧性和女性魅力的课程我一节不落，

每周还有三次的力量训练和塑形课程。这一切的努力，

都是为了让我金丝雀生涯保持的长一点儿，也让我的母亲在那家顶级疗养院里能住的久一点。

我无比期待着母亲再次醒来。毕竟，我只有她了。可直到桌子上的菜凉透了气，

母亲也没进屋吃饭，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片无际的海。6我是任冉。点开红点，

我看到了一则好友申请。不知道对方来意，我决定放任不管。你的东西落下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几个小时后，任冉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扔了吧。

我依旧没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只这么回了一条。临行前我将我的所有物品都整理好，

该卖的卖，该丢的丢，擦去我所有的痕迹，

就是为了做好金丝雀最后的职责——不让正主膈应。项链坠子里有你的照片，你不要了吗？

对方秒回，看到内容的我心中一紧。我迅速通过了好友申请，通过的一瞬间，

任冉将那条项链的照片发了过来。心形的坠子打开，里面是我和爸妈小小照片。

这是我在留学时，从跳蚤市场里收来的一只旧坠子，将原主人的照片拆下后，

缩印了一张我们三口的合影放在里面。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我在不经意之间弄丢了它。

尤其是在我父亲去世后，我再也没有找到过它。是我的，我找了很久，麻烦你寄给我吧。

好的，给我一下你的地址。三天后，我没等到项链到达的快递，却等来了任冉。

7我是任冉，我想跟你聊一聊。门打开，一只过分白皙的手伸了过来。

眼前的面孔我是第一次见，却感到无比熟悉。我看了一眼在卧室里熟睡的母亲，穿上防晒衣，

邀她到小区门口的咖啡厅坐坐。听说你们前不久才结婚。才落座，任冉就说了这么一句。

我呷了口咖啡，不知该如何作答。我听说，是因为我回来，江宸才跟你离得婚，是这样吗？

任冉看出了我的防备，继续补充道：我回来的本意并不是要找江宸复合，

我无意插足你们的感情。她的话让我十分不解，难道说，这些年来其实江宸只是一厢情愿？

那每年过年的问候和漂洋过海准时出现的生日礼物又算什么？我不太懂任小姐的意思。

江宸与我离婚确实是因为你的回来。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没想和我结婚。

我与江宸结婚也只是为了完成江老太太临终前最后的心愿。不知道我这样说，

任小姐的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我放下咖啡，依次回复着我先前并未作答的话题。

任冉的眼中闪过一次惊异，随后又被沉沉的悲伤盖住，她低下头，用勺子搅了搅身前的咖啡，

心形的拉花被她搅散了。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这次来，是有求于你的。

任冉再次对上我的双眼，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我快死了，

我想请求你替我继续照顾江宸，与他白头偕老，好好走过这一生。这句话一出口，

我就突然懂了她苍白的肌肤和过于羸弱的身躯。她的脸上毫无气色，我见过江宸的手机壁纸，

上面的她青春洋溢，洒脱俏皮，与面前这幅娇弱苍白的样子完全不符。我按下心中的震惊，

她的话让我觉得不舒服。任小姐的话我听不明白。我生病了，乳腺癌晚期，

去年做了全切，半年前复查，发现已经转移到肺部和淋巴了，没救了。

江宸认识很多医学名家，或许还有别的可能。郝小姐的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吧。

我收起假意的安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微风吹过，发丝刺得我脸痒痒的。

郝小姐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我来找你，就是希望能够解除我与你，你与江宸之间的误会，

我不希望我一个将死之人还要带着破坏别人婚姻的罪责死去。不好意思，

我想不论是我们还是我和江宸，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我也无意玩莞莞类卿那一套的老戏码。

这里风景很好，任小姐尽可以慢慢欣赏。感谢你亲自将项链还给我，我还有事，

就就先告辞了。话毕，我站起身，就要离开。任冉却突然开口，声音都变大了一些。

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江宸心里有你，你跟着江宸那么多年，我不信你对他没有感情。

你们复婚，我也不用戴着破坏别人婚姻的大帽子去死，咱们一别两宽，都很欢喜。

江宸条件那么好，就这么放手，你也不甘心吧。我不甘心吗？这个问题要是放在五年前，

我可能会说我不甘心。那个时候的我年轻，对所谓的爱情还有些渴望，

对江宸偶尔展现出的温柔体贴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

我一度以为我是江宸身边最特殊的那一个。可之后呢，

我几乎是变成了碎片一般才重新清醒过来，我跟江宸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

我是他的一时兴起，他是我需要恭敬对待的领导，还是掌握我家生杀大权的残酷帝王。

现在的我，当然甘心，带着丰厚的财产卸甲归田，享受自己的人生。再说了，这种事儿，

你不应该驾轻就熟了吗？任冉带着调笑看向我，她的身子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

似乎是刚才那些对话让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她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水，嘴唇也逐渐发白。

我眯起眼睛，虽然我是一只金丝雀，可任冉一没像江宸一样给我钱，

二没像江老太太一样给我关爱，我凭什么要在这儿受这样的侮辱？可在这时，

我却关注到坐在椅子上仰视着我的任冉出现了异常，她的呼吸却在此时变得越来越急促，

她脸上强撑出来的笑容也落了下去，眼皮昏昏沉沉地想要合住。我立马蹲下身子，

将她放平躺在小沙发上，在耳边轻喊她的名字，立即拨打了急救电话。

任冉在我面前晕了过去，我只好跟着救护车一起来到了医院。8兵荒马乱地进了急救中心，

我将我知晓的寥寥情况告知医生，任冉情况危急，立马进行了抢救，

然后送入了急诊的重症监护室。我看着我手上逐渐多起来的各种单页，

向着各种科室一趟趟地跑来跑去，终于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

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任冉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驾轻就熟，真是个好词，

跑医院对我来说才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不管是前些年病情反复却坚决不住院的江老太太，

还是如今总是封闭在自己小小世界的母亲，我陪伴她们无数次在各个医院的楼层里穿梭。

想到母亲，我打开了家中的监控，母亲已经醒来，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盯着远方。对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