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高地呼啸的北风,是塞莱斯特·弗罗斯特(Celeste Frost)记忆里最恒定的摇篮曲。
它永不停歇地拍打着寒霜庄园(Frostfall Manor)高耸的尖顶和厚重的黑石墙,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无垠的、令人心悸的银白。
庄园本身就像一块巨大的、棱角分明的冰晶,深嵌在终年积雪的群山怀抱中,远离尘嚣,遗世独立。
这里是弗罗斯特家族的堡垒,一个以血脉、古老的魔法和刻骨的冷静铸就的世界。
七岁的塞莱斯特站在藏书室巨大的拱形窗前,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玻璃上凝结成一小片转瞬即逝的白雾。
窗外,暴风雪正肆虐,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成狂暴的旋涡,将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松林都吞噬在混沌的白色里。
室内却温暖如春,壁炉里燃烧着特制的魔法火焰,发出幽蓝色的光,几乎不散发热气,却能精确地驱散寒冷。
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陈年墨水和某种冷冽的、难以名状的魔法气息。
她穿着银线刺绣的深蓝色天鹅绒长裙,铂金色的长发编成一丝不苟的辫子。
小小的脸庞己初具家族标志性的冷峻轮廓,冰蓝色的眼眸像两汪冻结的湖水,倒映着窗外狂舞的风雪。
她手里捧着一本比她手掌还大的厚重书籍——《基础防护符文:理论与冰霜应用》。
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内容艰深得可怕,但塞莱斯特看得异常专注,小小的指尖划过书页上复杂如蛛网般的银色纹路。
“塞莱斯特。”
一个平静得不带丝毫波澜的声音响起。
她的父亲,卡斯帕·弗罗斯特(Caspar Frost),如同一道移动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他身材颀长,面容英俊却冷硬如庄园的黑石,同样冰蓝的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审视。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无谓的情绪波动。
“父亲。”
塞莱斯特放下书,转身,微微颔首。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礼节。
卡斯帕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书,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专注力尚可。
但理解力需要时间淬炼。
记住,力量源于控制,而非冲动。
真正的魔法,如同这窗外的风雪,看似狂暴,其核心却遵循最精确的轨迹和最冰冷的秩序。”
“是的,父亲。”
塞莱斯特的声音清脆,却同样缺乏孩童应有的温度。
她早己学会将好奇、兴奋甚至恐惧都深埋在那层与生俱来的“冰”之下。
家族箴言是她的信条,也是她的牢笼。
晚餐在沉寂得近乎窒息的长厅进行。
长长的黑曜石餐桌旁只有塞莱斯特和她的父母。
银质餐具与骨瓷盘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
食物精致却冰冷,如同周遭的氛围。
母亲奥罗拉(Aurora)美丽而疏离,像一尊完美的冰雕,偶尔对塞莱斯特投来的目光也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
家族不谈琐事,不谈情感,只谈论魔法、责任和当前严峻的局势——那个名字都不能提的魔头正在暗处积聚力量,纯血家族的风向变得微妙而危险。
弗罗斯特家族必须如履薄冰,保持距离,守护自身。
“中立是我们的铠甲,塞莱斯特,”卡斯帕切着盘中的食物,声音低沉,“力量在暗处积蓄,在必要时显露,才是生存之道。
情感是弱点,盲从是愚蠢。
永远用你的头脑观察、分析、判断。”
“我明白,父亲。”
塞莱斯特咽下口中味同嚼蜡的食物,冰蓝的眼眸低垂,将所有翻涌的疑问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孤独冻结在心底。
这就是她的世界:浩瀚的知识,冰冷的秩序,无言的孤独,以及一个名为“弗罗斯特”的沉重冠冕。
风暴在午夜时分达到了顶峰。
狂风如同巨兽的咆哮,撼动着古老的庄园。
塞莱斯特躺在自己西柱床的帷幔里,厚厚的天鹅绒帘幔也无法完全隔绝那令人心悸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并非完全源于风暴的魔法波动穿透了庄园强大的防护结界,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极其微弱,却精准地被塞莱斯特异常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
这波动带着一种混乱、痛苦和……绝望的冰冷。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警觉的小兽,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循着那丝异样的感觉,穿过迷宫般幽暗的走廊,最终来到庄园侧翼一处极少使用的、连接后山廊道的石门前。
家族防护魔法在这里似乎被强行撕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口。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沉重的石门。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片瞬间涌入,几乎将她掀倒。
在廊道尽头,被半埋在厚厚积雪中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
他浑身湿透,昂贵的墨绿色天鹅绒斗篷破了好几处,沾满了泥泞和雪水,冻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得像地上的雪。
深褐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遮住了部分眉眼。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怀里紧紧抱着的一个小包裹,包裹边缘渗出的暗红色在雪地上格外刺目。
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遗弃的、濒死的小动物。
男孩抬起头。
当他的目光与塞莱斯特冰蓝色的眼眸相遇时,塞莱斯特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的灰色,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里面翻涌着巨大的恐惧、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有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沉重的疲惫和近乎死寂的戒备。
他紧抿着苍白的嘴唇,没有求救,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她是另一场未知的风暴。
就在这时,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庄园内部传来,伴随着管家压抑的通报声:“主人!
诺特先生到了!
他非常……焦急,在找他的儿子!”
男孩——西奥多·诺特(Theodore Nott)——在听到“诺特先生”几个字时,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灰眸中的恐惧瞬间暴涨,几乎化为实质。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虚弱和寒冷再次跌倒。
塞莱斯特站在原地,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风雪吹拂着她的睡袍和长发。
父亲教导的“保持距离”、“中立”、“力量在暗处积蓄”的箴言在脑海中轰鸣。
眼前这个男孩,是另一个古老纯血家族——诺特家族——的继承人,一个正迅速向黑魔王靠拢的家族。
收留他,意味着卷入麻烦,打破家族一贯的避世原则。
然而,男孩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她习惯性的冰层。
那渗血的包裹……他经历了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个男人压抑着狂暴怒火的、冰冷刺骨的声音:“那个逆子!
他竟敢……找到他!
立刻!”
西奥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就在门内火光即将照亮廊道的那一刻,塞莱斯特做出了一个违背所有家族训诫的本能反应。
她没有说话,只是迅速上前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将比她高不了多少的西奥多猛地拽进了门内厚重的阴影里。
冰冷的石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风雪和即将到来的搜寻者,也将两个同样被纯血命运禁锢的孩子,暂时藏进了一片狭小而危险的寂静之中。
廊道内一片漆黑,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
西奥多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灰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冰雪精灵般的女孩。
塞莱斯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冰蓝的眼眸在阴影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光芒——一丝破冰而出的、违背家族信条的微弱火光。
寒霜庄园的深夜里,命运的齿轮,就在这无声的庇护与绝望的凝视中,悄然转动,刻下了第一道无法磨灭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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