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黏腻。
林肖阳蹲在城隍庙的屋檐下,手里攥着半块啃剩的麦饼,看着雨丝把青石板路浇得油亮。
他刚跟西街的王屠户讨了点碎肉,打算回去给爷爷炖汤——老人家最近总咳嗽,郎中说得多补补。
“肖阳,发什么呆呢?”
粗声粗气的嗓音撞碎雨幕,张龙拎着两壶烧酒冲过来,肩膀上还落着片没抖掉的荷叶。
这小子是青阳城守将的儿子,却总爱跟林肖阳混在一块儿,用他爹的话说,“好的不学,净跟那野小子学偷鸡摸狗”。
林肖阳挑眉,把麦饼往他嘴边怼了怼:“刚从李寡妇那儿顺的,尝尝?”
“去你的,”张龙笑着拍开他的手,酒壶往石台上一墩,“跟你说个事儿,城东那伙流窜的混混,听说昨天把赵员外家的铺子砸了,赵德柱放话要活剥了他们。”
林肖阳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赵德柱是青阳城首富赵家的独子,仗着家里有几分势力,在城里横行霸道,他没少跟对方起冲突。
不过这跟他没关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赶紧回家给爷爷煎药。
“走了,”他站起身拍了拍灰,粗布褂子上打了好几个补丁,“晚了爷爷该念叨了。”
张龙一把拉住他:“急什么,我爹刚赏了两斤酱牛肉,去你家喝两盅?”
“不了,”林肖阳笑了笑,眼尾弯起时带着点少年人的狡黠,“爷爷最近管得严,说我再喝酒就把我吊房梁上。”
他转身要走,雨幕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
十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跌跌撞撞跑过来,为首的脸上带着血,怀里还揣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看方向正是往城隍庙后巷跑——那是林肖阳回家的必经之路。
“妈的,赵德柱的人追上来了!”
有人嘶吼着,撞翻了路边的菜摊,烂菜叶混着泥水溅了一地。
林肖阳皱眉,拉着张龙往屋檐里缩了缩。
这种浑水,能不蹚就不蹚。
可世事偏不如人愿。
那伙混混刚冲进后巷,巷口就传来一声怒喝:“站住!”
赵德柱带着家丁追了过来,锦衣华服在雨里格外扎眼。
他一眼就瞥见了缩在屋檐下的林肖阳,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林肖阳?
你在这儿干什么?
是不是跟这群杂碎一伙的?”
林肖阳懒得理他,这种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越搭理越臭。
他拉着张龙想从另一侧绕走,却被两个家丁拦住了去路。
“让开。”
林肖阳的声音沉了沉。
“不让又怎么样?”
赵德柱走过来,用马鞭挑着林肖阳的下巴,“上次在酒楼,你不是挺能说吗?
怎么,现在怂了?”
张龙忍不住了,往前一步挡在林肖阳身前:“赵德柱,你别太过分!”
“张龙?”
赵德柱嗤笑一声,“怎么,想替这野种出头?
你爹知道你跟这种没爹没妈的东西混在一起吗?”
“你他妈说什么!”
林肖阳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他爹娘走得早,是爷爷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这是他心里最不能碰的逆鳞。
“我说错了?”
赵德柱笑得更得意了,“一个靠捡破烂过活的野种,也配跟我们站在一起?”
就在这时,后巷里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呵斥:“住手!”
林肖阳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雨幕中,爷爷林天启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来,青色的粗布长衫被雨水打湿,贴在瘦削的身上。
老人家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此刻脸色却异常严肃。
“爷爷!”
林肖阳赶紧跑过去扶住他,“您怎么来了?”
林天启没理他,抬头看向赵德柱:“赵家小子,欺负一个晚辈,算什么本事?”
赵德柱显然认识林天启,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梗着脖子道:“林老头,这没你的事,滚开!”
“我孙子的事,就是我的事。”
林天启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严,“带着你的人,走。”
赵德柱咬了咬牙,他知道这老头有点古怪,据说年轻时在外面闯荡过,城里的老辈都敬他三分。
可今天当着这么多家丁的面,他要是认怂了,以后还怎么在青阳城立足?
“给我打!”
他突然一挥手,“连这老东西一起打!
出了事我担着!”
家丁们犹豫了一下,还是狞笑着围了上来。
林肖阳把爷爷护在身后,随手抄起墙角的一根木棍:“张龙,带我爷爷走!”
张龙也红了眼,抽出腰间的佩刀:“肖阳,一起上!”
可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对方却有十几个家丁。
林肖阳虽然从小跟着爷爷学过几招粗浅的拳脚,张龙也练过几年武,但架不住对方人多。
混乱中,不知是谁推了林天启一把。
老人家本就年迈,被这么一推,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墙角的石墩上。
“爷爷!”
林肖阳目眦欲裂,转身想去扶,却被两个家丁死死按住。
他眼睁睁看着爷爷慢慢倒在泥水里,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眼睛却还望着他,像是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只轻轻眨了眨眼,头一歪,不动了。
“爷爷——!”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划破雨幕。
林肖阳像是疯了一样,猛地挣脱家丁的束缚,扑到林天启身边,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没有了。
雨水混合着什么温热的液体,从他脸上滑落。
他抬头,猩红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赵德柱脸上。
赵德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装镇定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看……看什么看?
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倒的,跟我没关系!”
林肖阳没说话,只是慢慢站起身。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刚才还带着点痞气的少年,此刻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冰冷的杀气,连雨丝都像是被冻结了。
“你叫赵德柱?”
他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赵德柱被他看得有些发怵,色厉内荏道:“是又怎么样?”
林肖阳笑了,只是那笑容没达眼底,带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没什么。”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把爷爷抱起来。
老人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压得他心口生疼。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张龙赶紧跟上去,想说些什么,却被林肖阳的眼神制止了。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里面没有眼泪,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以及冰原下隐隐燃烧的火焰。
赵德柱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他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林肖阳,你记住,这青阳城,还轮不到你撒野!”
林肖阳没有回头,只是在雨幕里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像一道惊雷炸在每个人心头:“青阳城?”
他笑了笑,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很快,就不是你的了。”
雨还在下,冲刷着青阳城的街道,也冲刷着少年心中最后一点温情。
林肖阳抱着爷爷的身体,一步步走向家的方向。
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只想陪着爷爷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林肖阳,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要让整个玄天大陆,都记住他名字的复仇者。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茶楼二楼,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老者凭窗而立,看着少年单薄却挺拔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两个古朴的字——玄门。
“天启,你这步棋,是不是太险了?”
老者喃喃自语,眼神复杂。
雨幕中,没有人回答。
只有少年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敲打着青石板,也敲打着一个时代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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