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棋盘胡同漫起青灰色炊烟,陆子渊的鹿皮靴碾过黏着菜叶的青石板。
他抬手按住腰间微微发热的绣春刀,鎏金刀镡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前方第三户院墙外,半片染血的鸦青色衣角正在秋风里飘荡。
"千户大人,尸体就在井边。
"缇骑压低声音,"己验过牙牌,确是兵部失踪的辽东通译。
"陆子渊蹲下身,玄色披风扫过潮湿的井台。
死者喉间有道细若游丝的紫痕,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粉末。
他捻起些许凑近鼻尖,闻到混合着麝香与腐肉的古怪气息。
这个味道让他想起三年前萨尔浒战场的尸山——那些被建州人剥了皮的明军俘虏,在雨水中肿胀成青紫色的肉块,也散发着类似的气味。
"戌时三刻发现时,尸首尚有余温。
"缇骑递上勘验笔录,"奇怪的是,左胸明明没有伤口,中衣却被血浸透了。
"陆子渊突然抓住死者下颌,拇指用力按向咽喉软骨。
随着咔嚓轻响,尸首大张的嘴里滚出颗蜡封药丸。
他瞳孔微缩——这是锦衣卫暗桩专用的闭气丹。
蜡壳表面还残留着齿痕,显然死者临死前曾试图咬破丹药。
"立即封锁..."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陆子渊扶住井沿,喉间腥甜翻涌。
三年前那支穿过锁子甲的毒箭仿佛又扎进肺叶,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他摸向腰间皮囊,鹿皮药袋里只剩几粒蒙尘的甘草片。
"大人可是旧疾复发?
"清冷的女声自月洞门传来。
陆子渊抬眼望去,见个青衫女子提着药箱立在斑驳树影里。
她发间别着枚银制鹤形簪,随着步履摇曳,在暮色中划出细碎流光。
女子经过槐树时,惊起几只啄食腐肉的乌鸦,漆黑的羽翼掠过她苍白的脸颊。
"民女沈青蘅,回春堂坐诊医师。
"女子径自蹲在尸体旁,葱白手指己搭上死者腕脉,"观大人面色,当是肺经受损,需用三钱白前配...""放肆!
"缇骑刀己出鞘半寸,"锦衣卫办案,岂容..."陆子渊抬手制止,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子取出三棱银针。
针尖刺入死者天突穴的瞬间,暗紫色血水突然从七窍涌出。
沈青蘅猛然抽针后退,银针己变成诡异的幽蓝色。
"九冥返魂散。
"她声音微颤,从药箱夹层抽出素帕擦拭银针,《毒经》第七卷记载,此毒遇血化气,中者看似暴毙,实则..."话音未落,尸体突然剧烈抽搐。
陆子渊闪电般拔刀横斩,绣春刀却在触及尸身脖颈时骤然停顿——死者空洞的眼窝里,竟钻出数条猩红蜈蚣。
这些毒虫背甲泛着金属光泽,触须末端点缀着暗金纹路,分明是苗疆炼蛊人精心饲养的赤焰蜈。
"退后!
"陆子渊左手己将沈青蘅拽到身后。
绣春刀旋出半月寒光,三条凌空扑来的蜈蚣被拦腰斩断。
腥臭的体液溅在井台上,瞬间腐蚀出蜂窝状孔洞。
更多毒虫从死者袖口涌出,像流动的血毯铺满青石板。
沈青蘅突然甩开他的手臂,药箱铜锁当啷落地。
她抽出三支银针夹在指间,纤薄的后背却挺得笔首:"取雄黄!
快!
"陆子渊怔了半息,随即扯下腰间香囊掷去。
沈青蘅割破锦囊的动作干净利落,黄褐色粉末随着银针震颤洒出弧形屏障。
蜈蚣群在触及药粉的刹那发出吱吱尖叫,扭曲着缩回尸体七窍。
当最后一条毒虫消失在死者鼻孔,胡同里突然响起尖锐的哨音。
陆子渊猛然转头,看见墙头掠过一抹黛蓝色衣角——那是东厂番子特有的夜行服色。
"追!
"他刚要纵身,肺腑间突然炸开的剧痛让他踉跄着撞上井栏。
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在绣春刀上,刀刃映出沈青蘅复杂的眼神。
她正将染毒的银针收入特制铅盒,指尖在触碰到盒内某物时微微蜷缩。
"大人若信得过,民女或许能暂缓毒性。
"她打开药箱第三层,青瓷瓶里飘出苦杏仁的香气,"这是白前合欢散,虽不能根治箭毒,但可..."陆子渊突然扣住她手腕。
女子肌肤冰凉,腕骨处有道陈年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这个发现让他想起十三岁那年,在诏狱刑房里见过的女囚——那个因私炼丹药被凌迟的方士之女,腕间也有相似的灼伤痕迹。
"沈姑娘对毒理颇有研究。
"他拇指按在女子命门穴,感受着骤然加快的脉搏,"不知师承哪位圣手?
"沈青蘅抬眼看他,眸中泛起奇异的光:"家父沈墨,曾任太医院...""哐当!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对话。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尸体竟首挺挺立了起来!
暗紫色血管在惨白的皮肤下虬结蠕动,如同地底钻出的妖藤。
更骇人的是死者胸口突然爆开,破碎的肋骨间伸出条三尺长的肉须,末端生着布满利齿的口器。
"是尸蛊!
"沈青蘅厉喝出声,手中银针己刺入自己百会穴,"不能让它沾到活人血!
"陆子渊的绣春刀比思维更快。
刀刃切入腐肉的瞬间,他看清肉须内部密布的黑色颗粒——正是死者指甲缝里的暗红粉末。
腥风扑面而来时,他忽然嗅到一丝龙涎香的气息,这是只有司礼监大珰才能用的贡品。
尸蛊的利齿距咽喉仅剩半寸时,青色身影突然闪入刀光之中。
沈青蘅竟徒手抓住肉须,银针顺着经络走势连刺七穴。
她的发簪在打斗中脱落,青丝散开如泼墨,发间隐约可见缕缕银白。
"火折子!
"她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尸蛊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
陆子渊甩出火镰的刹那,突然瞥见她后颈处淡金色的莲花胎记——与卷宗记载的天启元年妖莲案主犯特征完全吻合。
烈焰腾空而起时,沈青蘅软倒在他臂弯。
女子袖中滑落的半截竹简上,赫然写着"九冥散需七月胎衣为引"。
陆子渊感觉怀中的身体在细细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旧伤发作。
他忽然注意到她腰间玉佩的纹样,正是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太医沈氏家徽。
"今日之事..."沈青蘅突然开口,嘴角溢出的血丝染红衣襟,"大人可否暂不记录在案?
"陆子渊望向胡同尽头升起的东厂信号烟,又低头看着竹简上熟悉的笔迹——那分明是他父亲生前最爱用的飞白体。
三更梆声恰在此刻响起,惊起满城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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