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0月·昆明远郊雨水把山路泡成了黏稠的泥浆,沈默每走一步,解放鞋就陷进去半寸。
向导老张在前头用竹竿探路,嘴里骂骂咧咧:“这破天,跟1938年武汉空战那天一样——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您怎么知道那天什么天气?”
老张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我之前在武汉待过一段时间,后来才来的昆明,当年眼睁睁看着那些飞行员们冲进云层再没出来……”正说着,沈默突然一腿踏进了泥里。
“他娘的!”
老张骂了一句,拽着沈默的胳膊爬起来,“这鬼路,当年日本人的炸弹都没炸这么烂!”
沈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望向雾霭沉沉的山腰:“还有多远?”
老张撇了撇嘴,指着山腰处,“到了。”
雾霭中,一栋白墙青瓦的院落隐约浮现,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像某种遥远的呼唤。
校门口那棵老槐树正在风里打晃,落叶粘在“瑾瑜小学”的木牌上,被雨滴打得啪啪作响。
“这会儿孩子们都在上课,”向导老张指了指亮着灯的教室,“许校长肯定在批作业——她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的耳房。”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凿出深浅不一的小坑。
沈默站在廊下甩了甩湿透的帽子,抬头看见走廊墙上挂着一排斑驳的相框——全是飞行员的照片。
有些是穿着笔挺军装的正式肖像,有些则是模糊的合影,年轻人勾肩搭背站在战机旁,笑容灿烂得刺眼。
每张照片下方都钉着一张小纸条,用毛笔写着姓名与生卒年月。
“周志远,1914-1937.12,南京。”
…………….......................“林耀东,1915-1938.4,武汉。”
“陈瑾瑜,1916-1938.5,武汉。”
*最后一张照片里的飞行员尤为醒目,他驾驶着一架战机,隐约能看出脸上含着笑,从周围建筑的房顶可以看出来飞的并不高,周边空中满是一些——信纸?。
“这些是学生们的父亲、叔叔、兄长。”
许风禾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手里抱着一摞作业本。
她比沈默想象中更瘦,藏蓝色的棉布褂子空荡荡的,可眼神却像淬过火的刀锋,又亮又冷。
“许校长?”
沈默急忙掏出证件,“我是《国民日报》的记者,我最近在搜集整合一些抗战空军烈士的文章,想来咱们学校采访一些关于抗战中飞行员的事迹。”
她带着沈默穿过教室。
孩子们正在朗读课文,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黑板上方悬挂的旧机翼徽章上——那是中央航校的标志,漆色早己斑驳。
“政府今年给换了新课桌,墙壁重新粉刷过”她突然说,手指划过光亮的墙壁,却在触到一道陈年刻痕时微微一颤。
那刻痕歪歪扭扭,像是谁用刀子划的“怀瑾握瑜,风禾尽起”。
推开走廊尽头的木门进入耳房,屋里的空间不大,陈设也较为简单。
许风禾用火钳拨了拨炭盆,火星噼啪炸开,照亮了书架上那排中央航校的旧教材。
办公室窗台上,铁皮罐头里栽着一株不知名幼苗。
许风禾沏了茶,搪瓷缸底印着“保家卫国”的褪色红字。
“您想从哪里听起?”
她问。
沈默翻开笔记本:“比如……您第一次见到陈瑾瑜?”
屋外雨声渐密。
许风禾摩挲着腕间的旧怀表,裂纹里嵌着干涸的花汁。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