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
像是有人用钝口的凿子，一下，又一下，撬着他的颅骨。
“啊！”
赵英田呻吟一声，想抬手揉揉太阳穴，手臂却沉得像是灌了铅。
意识混沌地漂浮着，身下是粗糙织物的触感，鼻尖萦绕的，不是熟悉的隔夜泡面味，而是一种沉闷的檀香，混着辛辣的陌生香料气味。
他猛地睁开眼。
眩晕感尚未完全褪去，视线模糊。
头顶是黝黑、裸露的木质房梁，结着蛛网，几缕天光从缝隙漏下，照亮浮动的尘埃。
泥土夯实的墙壁粗糙不平，上面用白色颜料描绘着繁复、陌生的花纹，似扭曲藤蔓，又似神秘符号。
墙角倚着几束说不出名字的晒干绿植和一串串殷红的干辣椒。
这不是他的宿舍，更不是他租住的任何一个廉价公寓。
窗外，传来沉闷的“吱嘎”声，伴着牲畜粗重的鼻息，还有隐隐约约、绝不属他认知范围内任何一种语言的吟唱，低沉，悠长，带着古老的韵律。
他撑着身子坐起，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月白色长袍，领口袖口绣着密密麻麻的暗纹。
手腕套着一个沉甸甸的雕刻铜镯。
他摸向大腿内侧——那里本该有一块暗红色胎记。
光滑一片。
什么也没有。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他连滚带爬翻下低矮的硬板床，踉跄着扑到角落一面边缘氧化发黑的黄铜圆镜前。
镜子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二十七八岁，深褐色卷发凌乱，肤色苍白，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双黑色的眼睛里盛满惊惶。
典型的南亚次大陆青年面孔。
就在对视的瞬间，一股庞杂、撕裂般的记忆洪流冲进脑海。
拉维·希拉尼。
拉纳贾拉邦，偏僻小镇。
婆罗门家族，父亲潘迪特是镇上毗湿奴神庙的祭司。
一场大火，烧毁神庙偏殿，家族欠下西万卢比巨债。
身上的长袍叫“库尔塔”，铜镯是祭祀圣物，墙上的花纹是祈福图案……赵英田，不，现在是拉维了。
他扶着冰冷墙壁，大口喘息。
穿越？
借尸还魂？
那个在二十一世纪中国卷到头晕眼花的社畜赵英田，一觉醒来，变成了1991年印度一个穷乡僻壤、负债累累的年轻婆罗门？
震惊如潮水涌来。
但属于赵英田的灵魂，在恐慌过后，竟滋生出一股异样平静，甚至一丝解脱。
996的福报？
房贷？
KPI？
都去他妈的！
这里虽是陌生国度，落后环境，背负债务，但至少摆脱了原来的一切。
婆罗门，最高种姓，这身份本身就是资本。
1991年……印度经济自由化前夕？
危机？
不，是机遇！
搞钱！
念头如闪电劈开纷乱思绪。
管他神魔鬼怪，先活下去，活得更好！
这负债的婆罗门身份，就是启动资金——虽然是负的。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粗陶水缸前，用木瓢舀起凉水，从头浇下。
冰冷刺骨让他打了个激灵，思维更加清晰。
首要问题，是钱。
西万卢比，巨款。
得先摸清家底，找到突破口。
他模仿着拉维的姿态神情，挺首背，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站着干瘦老仆巴布，谦卑低头，双手合十。
“拉维少爷，晨祭时间快到了，潘迪特老爷己在神庙等候。”
拉维微微颔首，用刻意放缓、带着矜持的语调回应。
“知道了，巴布。
我这就过去。”
他掬起活水搓脸，彻底清醒。
家族地位是资产，神庙是平台，债务是压力也是动力。
突破口在哪里？
他回屋换上简单的白色“托蒂”围腰，走向神庙。
小镇清晨苏醒。
泥土路旁是低矮歪斜的泥墙砖房，空气中弥漫牛粪、尘土和香料气味。
居民看到他，都下意识低头或移开目光。
种姓制度的鸿沟，实实在在。
一个低头赶路的瘦小身影不小心撞到他肩膀。
那人触电般弹开，惊恐万分的低种姓男人脸。
“扑通”跪倒，身体筛糠般抖动。
“老爷饶命！
我不是故意的！”
他额头贴地，含着哭腔求饶。
拉维愣住。
赵英田的灵魂感到强烈不适和荒谬。
他下意识想扶，但手臂抬起一半，僵住。
他看到周围目光，看到老仆巴布微蹙的眉头。
在这里，婆罗门“尊严”不容冒犯。
他心中叹气，挥了挥手，动作带着模仿来的不耐烦淡漠。
如蒙大赦的男人磕头，手脚并用爬起，消失在巷口。
拉维继续走，心情复杂。
这等级，成了他需利用适应的保护色。
神庙不远，破旧石砌建筑，门口矗立两尊色彩斑驳石雕神像，比如毗湿奴、罗摩，神像脚下散落枯萎花瓣米粒。
刚踏上石阶，穿着白色托蒂、身形清瘦、面容严肃、额画白色“提拉克”印记的中年男人——潘迪特看了过来。
他鼻子微动，眉头紧锁，眼神锐利。
“你身上……怎么有酒气？”
祭祀前饮酒，是对神明大不敬。
拉维心里咯噔一下。
昨晚喝酒，残留气味未散！
电光火石间，他低头避开目光，用带迟疑和编造虔诚的语气回答。
“父亲……昨夜，我似得神明启示，心中纷乱……喝了一点甜酒，试图安抚心神。”
他不敢多说。
潘迪特盯他几秒，祭祀时辰快到，不容耽搁。
他重哼一声，眼神怀疑未散，但没再追问，斥道。
“胡闹！
还不快去准备！
莫玷污神圣仪式！”
拉维暗松口气，跟父亲走进神庙。
神庙内光线昏暗，长明灯和天光照明。
空气中檀香更浓，混酥油香料燃烧的甜腻。
墙壁有色彩浓艳神话壁画，部分因年代或火灾剥落模糊。
祭祀繁琐冗长。
吟唱梵文颂歌，点燃酥油灯，献上清水、花瓣、香料、水果……拉维全神贯注，调动原主记忆碎片，仔细观察模仿父亲每个动作、每次俯身、每句祷词。
动作略显生涩，不如潘迪特行云流水虔诚，但无大错。
额角冷汗渗出，被他不动声色擦去。
他能感到父亲偶尔投来审视目光。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