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影子

月色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严密地挡在外面，只侥幸漏进一道惨白的细缝，

如同垂死病人唇间的最后一丝血气，斜斜地、冰冷地割在深色的胡桃木地板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陈腐的空气中，

无数细微的灰尘在电脑屏幕散发的惨白光晕里无声翻滚、沉浮，

像是亿万渺小的亡灵在举行一场寂静的舞会。代号“鬼语”。国际杀手排行榜第七。此刻，

他正像任何一个被deadline追逐的普通远程办公族一样，

专注地核对着他的“任务清单”。屏幕的幽光映照着他缺乏血色的脸庞，

五官平凡到近乎模糊，扔进人海瞬间就会消失无痕。只有那双眼睛，

沉静得像两口千年无波的古井，深邃，幽暗，

波澜不惊地倒映着一条条即将被划去的名字和简介。百分之百的完成率，

一行干净利落、毫无冗余的记录，是他在这个行当里无声却最耀眼的勋章。

最后一个目标信息确认完毕。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发出一个轻微的呼吸变奏，只是意念微动，

如同一个娴熟的琴师，拨动了一根连接着幽冥的无形丝线。房间角落，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

空气骤然扭曲，泛起水波般的涟漪，温度凭空下降了几度，

仿佛瞬间抽走了所有属于人间的暖意。一道模糊的、仅具人形轮廓的虚影从黑暗中剥离出来，

它没有实质，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怨毒与冰冷。

它发出只有“鬼语”灵觉才能感知到的、无声的尖啸，

那尖啸中充满了被奴役的痛苦和对外界生机的憎恨。虚影穿透了坚实的墙壁，如同穿过无物，

消失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中。御鬼杀人，神不知，鬼不觉。

这是他多年来屹立于血腥丛林而不倒的绝对凭仗。几小时后，

屏幕右下角自动弹出一条经过三重加密的讯息窗口，任务状态更新为鲜红的“完成”。

附带一条简短的本地新闻链接，

报道了某位知名企业家因“突发心脏病”于家中豪华卧室逝世，疑因过度劳累。

“鬼语”面无表情，像关闭一个无关紧要的广告弹窗一样关闭了页面。

他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浓缩咖啡，抿了一口。极致的苦涩在舌根蔓延开来，

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就在他准备起身活动一下僵直身体的瞬间——啪！

笔记本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彻底黑屏，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命。下一秒，

一个猩红色的、巨大而狰狞的骷髅头图案，带着某种亵渎的意味，猛地占据了整个屏幕！

骷髅空洞的眼眶仿佛在凝视着屏幕前的他。下方，

是一行如同垂死心脏般不断闪烁的、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倒计时——23:59:59。

23:59:58……与此同时，

一个冰冷的、完全由电子合成、听不出任何性别或情感特征的僵硬声音，凭空在房间中响起，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敲打在灵魂的冻土上：“通告：‘死神’已接受悬赏。目标：‘鬼语’。

时限：24小时。”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连之前翻滚的灰尘都仿佛被冻结在半空。

咖啡杯沿停在苍白的唇边，纹丝不动。“鬼语”那口古井般的瞳孔，第一次微微收缩，

像被无形的针尖狠狠刺了一下。排名第一的“死神”。

一个只存在于传说阴影里和无数同行临终前极端恐惧中的名字。没有影像，没有身份，

没有失败记录。据说，他手下的亡魂，比自己驱使过的所有怨灵加起来还要多，

还要……寂静。仇家这次，为了除掉他，下了足以倾家荡产的血本。倒计时的红色数字，

像黏稠的、不断滴落的鲜血，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他缓缓放下杯子，

动作缓慢却异常稳定，没有溅出一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在胸腔里艰难地转了一圈，带出了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他站起身，

走到房间中央，闭上双眼。不再需要隐藏，不再需要顾忌。生死关头，唯有倾力一搏。

意识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由负面情绪和精神能量构成的黑暗沼泽，

那里囚禁着他多年来辛苦收集、残酷驯化的所有“藏品”。此刻，他解开了所有的精神枷锁，

释放了所有的束缚。呜——！凄厉的阴风毫无来由地在密闭的房间里凭空刮起，

吹动了厚重窗帘的一角。

一道道扭曲的、痛苦的、充满纯粹憎恨的灵体从四面八方涌现——墙壁、地板、天花板，

甚至是从虚空本身渗透出来，如同从地狱最底层的裂缝中疯狂爬出的恶鬼。

它们的形态光怪陆离，有的维持着临死前支离破碎的惨状，有的则只剩下纯粹的恶意凝聚体，

不断变幻着可怖的形状。刺骨的阴寒瞬间笼罩了每一寸空间，

墙壁和玻璃杯壁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厚厚的白霜。数十道强大的怨灵，

汇聚成一股灰黑色、散发着刺耳精神尖啸的洪流，

这杂音足以让任何心智健全的普通人瞬间精神崩溃。它们是他最强的壁垒，最锋利的刃。

“找到他。”鬼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深入灵魂层面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任务边缘与“死神”气息短暂交错留下的那一丝冰冷、干燥、如同死亡本身的味道传递过去，

“撕碎他。”怨灵洪流发出更加狂躁的咆哮，它们感应到了那缕微弱却极具特征的气息。

洪流如同有生命的黑暗潮水，猛地撞碎了紧闭的窗户玻璃却奇异地没有发出太大响声，

仿佛被某种力量消音，汹涌扑向窗外沉沉的、灯火阑珊的夜幕，

扑向那个正在逼近的、排名第一的、前所未有的威胁。“鬼语”依旧站在原地，

脸色比平时更白了几分，嘴唇失去了一切血色。一次性驱策所有怨灵，

对他的精神力和生命力也是极大的负担。但他眼神深处依旧维持着沉静。他倒要看看，

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死神”，究竟要如何抵挡这来自幽冥的、近乎无穷无尽的疯狂围剿。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城市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行，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对这场发生在不可见层面的猎杀毫无察觉。

他通过意念紧密感知着怨灵大军的动向。它们如同最敏锐的猎犬，在城市上空穿梭，

很快便锁定了目标——在城西某片早已废弃、荒无人烟的工业区边缘。

那里弥漫着破败和遗忘的气息。合围完成。攻击开始！通过精神连接，

他能“看到”无数怨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

扑向那个孤立在废弃厂房空地上的、模糊的人形轮廓。那轮廓在灵视中，

散发着一种恒定不变的、冰冷的微光。预期的、灵魂被撕扯吞噬时产生的痛苦反馈并未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绝对的、吞噬一切的死寂。仿佛所有的声音，

包括怨灵们疯狂的嘶吼、远处城市的微弱噪音，甚至他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的搏动，

都被一只无形而巨大的手猛地扼住、掐断！那死寂持续的时间可能不到零点一秒，

却又漫长如同一个世纪。紧接着，

单个怨灵消散时更尖锐、更纯粹、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的精神冲击，

沿着他与怨灵之间千丝万缕的连接，如同毁灭性的海啸，凶猛地倒灌回来！“——！！！

”那不是一个清晰的词句，

而是他麾下最强大、拥有近百年怨力、几乎快要凝聚出实体的那只老鬼，

在意识被彻底湮灭前，挤出的最后、最绝望的残响。

这残响混杂着数十道其他怨灵瞬间破碎、哀嚎湮灭的余韵。

他骨髓都瞬间冻结的意念：“他……体内……有……更恐怖……的……”更恐怖的……什么？

“鬼语”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的实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桌上那杯冷掉的咖啡剧烈晃动，深褐色的液体溅出来，弄湿了他灰色的袖口，

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他第一次，在这个自以为绝对安全的巢穴里，

感觉到了另一种性质的寒冷。那不是怨灵带来的阴气，

而是某种……更古老、更沉寂、更接近宇宙终极虚无的、令人绝望的东西。

他与所有怨灵的联系，在那一刻，彻底断绝了。干干净净，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窗外，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降临，吞噬着最后一点星光。天亮了。阳光勉强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

挣扎着试图驱散屋内盘踞不散的寒意，却显得如此徒劳无力。光线中飞舞的灰尘，

似乎也带着某种惊魂未定的仓皇。“鬼语”坐在椅子上，姿势和几个小时前几乎没有变化，

只是挺直的脊背微微有些佝偻，眼神深处那口古井，终于难以抑制地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恐惧在其中翻滚。他面前的电视机开着，音量调得很低，

如同蚊蚋，播放着千篇一律的早间新闻。妆容精致、面无表情的女主播，

正用毫无波澜的、如同AI合成的语调念着提词器上的内容：“……本台最新消息，

本市著名慈善家、宏远集团董事长赵某，于昨日晚间被发现在其豪华寓所内不幸离世。

警方初步调查已排除他杀嫌疑，具体死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赵某生前热心公益……”一张富豪的标准像出现在屏幕上，笑容和煦，目光慈祥，

与死亡二字形成尖锐讽刺。“鬼语”的视线瞬间凝固了，如同被冰封。赵某。

他任务清单上的，下一个，尚未开始行动的目标。冰冷的寒意并非顺着，

而是直接从脊椎骨里钻出来，瞬间爬满了全身，冻结了四肢百骸。这不是巧合。绝对不可能！

世界上没有如此精准的巧合！是谁？死神？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替自己完成任务？

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和示威？还是……某种更诡异、更无法理解的原因？

就在他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从这团匪夷所思的乱麻中理出一丝头绪时，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嗡嗡——短促而有力的震动声在过分安静、如同墓穴般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没有来电显示，

是一个经过层层加密、以他掌握的技术手段都无法追踪来源的陌生号码。信息栏里，

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加上一个标点，像是一句来自深渊的问候：合作愉快，我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