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散尽，欧阳尘羽坐在阳台的旧藤椅上，指尖捏着一枚黑子，在空荡的玻璃茶几上划出轻微的涩响。
十七岁的少年身形清瘦，额前碎发遮住半只眼睛，露出的那只瞳孔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客厅里传来继母刘梅刻意放柔的声音，对着电话那头嘘寒问暖：“王警官，您放心，尘羽这孩子就是性子闷，那天肯定是误会……是啊，多亏您及时赶来，不然我真不知道这孩子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傻事”指的是三天前，他把闯进家里的男人推倒在鱼缸上。
男人是刘梅的远房表哥，借着“关心”的名义在客厅磨蹭到深夜，手还不老实地往他腿上蹭。
欧阳尘羽没喊没叫，只是精准地找到了对方重心不稳的角度，用最小的力气让他结结实实地撞碎了鱼缸，碎玻璃划破了胳膊，淌了一地血混着水。
结果王警官——那个每次来家里都要拍着他肩膀说“要懂事”的男人，只用了十分钟就“断案”：“小孩子不懂事，跟长辈闹别扭很正常。”
转头却低声警告欧阳尘羽，“再敢胡来，我就让你爸把你送到少管所去。”
他爸？
那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每次回来只会塞钱和指责他“性格孤僻”的男人，大概早就忘了这个儿子长什么样。
欧阳尘羽放下黑子，目光落在对面楼房的墙面上。
那里有一块水渍，像极了七岁那年，他躲在衣柜里看到的画面——母亲的朋友，那个总是笑眯眯给她带鲜花的阿姨，正用高跟鞋狠狠踩在母亲的手背上，而父亲请来的“调解专家”，就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说：“林女士，你还是签了吧，对大家都好。”
母亲的哭声很闷，像被捂住了嘴。
后来她就“抑郁症”发作，从医院的窗户跳了下去。
那些“关心”她的朋友、“帮助”她的专家，第二天就出现在葬礼上，一脸悲痛地安慰他“要坚强”。
从那天起，欧阳尘羽就学会了在人群里藏起自己的爪牙。
他成绩永远是年级第一，逻辑缜密得像台精密仪器，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仿佛在解析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老师们喜欢他的“聪慧懂事”，同学敬畏他的“生人勿近”，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看似平静的表象下，藏着怎样翻涌的寒意。
“尘羽，出来吃水果了。”
刘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他起身走进客厅，刘梅正把切好的苹果摆进盘子，旁边坐着那个被他推倒的表哥，胳膊上缠着纱布，看见他进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又很快掩饰成憨厚的笑：“小羽啊，那天是表哥不对，不该跟你开玩笑的。”
欧阳尘羽没理他，径首走到冰箱前拿了瓶牛奶。
路过茶几的时候，他的手“不经意”地碰了一下表哥的胳膊，对方疼得“嘶”了一声，刚想发作，对上欧阳尘羽看过来的眼神，话又咽了回去。
那眼神太凉了，像是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头缝里去。
“对了，”刘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下周末社区有个公益活动，王警官说让你也去帮帮忙，跟大家多接触接触，对你好。”
欧阳尘羽拧开牛奶瓶盖的动作顿了顿。
公益活动？
又是那些穿着光鲜、说着漂亮话的人，聚在一起拍几张照片，再对着镜头说几句“关爱青少年”的场面话吧。
就像当年围在母亲病床前，说着“会好好照顾孩子”的那些人。
他仰头喝了口牛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了心底那点即将破土而出的戾气。
“好啊。”
他听见自己平静地回答，嘴角甚至还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刘梅和表哥都明显松了口气，仿佛他答应的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欧阳尘羽回到房间，关上门的瞬间，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
他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加密文档，里面是他搜集的资料——王警官最近账户多了一笔不明来源的汇款，汇款方的账户信息，隐约指向刘梅那个远房表哥的公司；刘梅每个月都会去一家高档商场，消费记录远超她和父亲给的生活费……这些碎片像散落的棋子，正在他的脑海里慢慢连成线。
他知道，这盘棋还没下完，而他，有的是耐心等待落子的时机。
深夜，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忽然，他听到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踩在树叶上，却又比那更轻，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
欧阳尘羽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借着月光看向窗外。
楼下的老槐树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正仰头喝着，姿态随意得像是坐在自家院子里。
更奇怪的是，明明隔着一段距离，欧阳尘羽却能清晰地看到他鬓角的白发，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像是陈年松脂的香气。
这栋楼在市中心，楼下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谁会半夜坐在老槐树上喝酒？
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树上的人转过头，冲他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穿透夜色的清明，眼神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审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欧阳尘羽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奇异的预感——这个人，和他认知里的“凡人”，似乎完全不同。
那人举起酒葫芦，朝他遥遥一敬，然后身形一晃，像是被风吹散的烟，竟凭空消失在了树枝上。
欧阳尘羽猛地掀开被子，冲到窗边往下看。
老槐树枝叶摇曳，月光洒在空荡荡的枝干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缕松脂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像是某种沉睡己久的东西，正在他的血液里，悄然苏醒。
他靠在窗框上，指尖微微发凉，眼底却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这个被伪善包裹的世界，或许并不像他看到的那么简单。
而那个神秘的长衫人，会不会是打破这一切的契机？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城市另一端的楼顶，青衫人望着他房间的方向，嘴角噙着笑意，对身边不存在的空气低语：“三百年了，终于找到一块能承载‘玄元道胎’的料子……这趟人间，没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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