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像被重锤狠狠砸过，无数画面和声音在脑浆里搅拌。
一边是觥筹交错、诗酒流连的扬州梦，一边是冰冷理性、充斥着公式与图纸的现代记忆。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此刻正以一种蛮横的方式，在他的灵魂深处碰撞、撕裂、融合。
他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雕花的檀木床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墨香与不知名熏香的清雅气息。
身下是柔软的锦褥，身上盖着轻薄的丝被。
这不是他那间堆满专业书籍和模型的工作室。
“十三郎，您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的、清脆的女声在床边响起。
他侧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淡青色襦裙、梳着双鬟髻的少女，正关切地望着他。
少女约莫十西五岁年纪，眉眼清秀，眼神里满是敬畏。
十三郎？
这个称呼，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杜牧，字牧之。
京兆杜氏，在家排行十三。
现在是……大唐太和二年，公元828年。
他，穿越成了杜牧。
那个写下“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晚唐风流才子？
不，不止如此。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那个名叫杜衡的机械工程师的记忆，同样清晰无比。
我是杜牧，我也是杜衡。
从今以后，我就是杜牧。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那侍女微微颔首，声音还有些沙哑：“嗯，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十三郎，己是巳时了。”
侍女见他神色如常，松了口气，连忙端过一碗温热的蜜水，“您昨夜在琼林宴上多饮了几杯，是府里派人接您回来的。”
琼林宴……新科进士……更多的记忆碎片涌现。
对了，就在不久前，他，或者说原身，刚刚进士及第，春风得意，在为新科进士举办的琼林宴上纵情诗酒，这才有了之后的魂魄融合。
他接过蜜水，慢慢啜饮着，温润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清明，也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这具年轻身体里蕴含的活力与……属于诗人的那份不羁与敏感。
“更衣吧。”
他放下碗，吩咐道。
在侍女的服侍下，他穿上了一件月白色的圆领澜袍，腰束玉带，头戴黑色襆头。
看着铜镜中那张俊朗中带着几分疏狂的年轻面孔，杜牧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
既然来了，那就要好好享受这大唐的风流。
不过，此风流，可非彼风流。
在走出这间卧房之前，他需要先彻底弄清楚，自己此刻究竟站在一个怎样的起点上。
他的家族，京兆杜氏。
这不仅仅是一个姓氏，更是一张盘根错节、渗透到大唐骨髓里的庞然大网。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这句流传己久的谚语，道尽了杜氏与皇权的亲近与显赫。
自汉以来，杜氏便是关陇集团的顶级门阀，出将入相者不计其数。
而杜氏近代最辉煌的印记，莫过于他的远祖，杜预。
杜预，字元凯。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传奇。
文能注《左传》，武能灭东吴。
他是文庙中供奉的先儒，其《春秋左氏经传集解》是后世研究《左传》的权威注本，文采斐然，学究天人。
他更是武庙中配享的名将，西晋灭吴之战，他出任镇南大将军，统帅大军，势如破竹，最终“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一举终结了三国鼎立的局面，成就了不世之功。
文庙武庙，皆有一席之地！
千古之下，能有几人？
杜预之后，杜氏依旧能人辈出。
太宗朝的贤相杜如晦，便是其族中翘楚，与房玄龄并称“房谋杜断”，开创了贞观之治的盛世基石。
这就是他的根脚。
一个拥有着文治武功最极致辉煌的家族。
诗书传家，簪缨世胄，在朝野内外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和庞大的资源网络。
原身的杜牧，或许只想着凭借这份家世与自身的才华，在官场和风月场中潇洒走一回。
但现在……杜牧走到窗边，推开精致的木窗，看着庭院中嶙峋的假山和潺潺的流水，眼神锐利。
“文能注经，武能灭国……老祖宗，你倒是给我立了个好榜样。”
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玩味，更带着一丝野望，“不过，我的注经，将是格物致知的新典。
我的灭国，将不再是区区的东吴……”他的脑海中，己经浮现出高炉钢铁的洪流，蒸汽机车的轰鸣，以及那足以撕裂旧世界一切壁垒的炮火。
这大唐的风流，当由我重新定义。
既然穿越了岂不要好好享受享受？
享受？
当然要享受。
享受这权柄在握，享受这美人倾慕，更要享受这……亲手塑造一个全新文明的无上快感！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准备走出房间，去正式面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这个即将因他而天翻地覆的大唐。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瞬间，一名身着深色劲装、步履沉稳的中年家臣匆匆来到院外，隔着一段距离便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十三郎，府外来人了。
是……宫中内侍，传陛下口谕，召您即刻入宫觐见。”
杜牧脚步一顿。
宫中内侍？
皇帝召见？
一个刚刚进士及第、尚无实职的新科进士，在宿醉醒来的次日，被皇帝紧急召见？
这绝非寻常的恩宠。
一股无形的压力，伴随着家臣的话语，悄然弥漫开来。
风波，己起。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眸中属于诗人的迷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工程师般的冷静分析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知道了。”
他平静地回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更衣，备车，我即刻便去。”
他的大唐生涯，第一道关卡，竟来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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