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莹莹

我是将门虎女，夫君却是入赘的罪臣之子。我估摸着：他是恨我的。成婚三年从不上我的床，

夜夜宿在城郊梨花苑。直到我提着剑杀进那院子，却见大树下坐着个堪称人间绝色的少年郎。

他歪头冲我笑：“姐姐是来杀我的？”手中利剑哐当落地，我老脸通红，我手足无措。

随着脑子里浮现出的“断袖之癖”四字，还有一句话：“死东西，

吃这么好……”-1-时隔多年，

院传来一阵又一阵刺耳的磨刀声——“咔嚓……咔嚓……”一院子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我，

准确的说，他们的目光是落在我握着的那柄剑上。

人群中传来低语：“究竟是谁惹了这小祖宗……怎么把那东西又拿出来了？！

”不怪他们害怕，这柄“破军”是我的佩剑，上一次出鞘还是我直捣敌营，

一剑“嘎嘣”了塞北逆王的时候。“破军”饮过敌酋的血，斩过北疆的风。如今，

它却只能在这四四方方的后院里，陪着我这个窝囊的主人。我一遍一遍地磨着寒铁，

看见在磨刀石上擦起的火花，只觉得心中委屈：“谁惹我了！

还不是你们眼里那‘风光霁月’的姑爷！”整整三年，我自问，对他已经尽了妻子的义务。

按理说，就是一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可那个男人，孟衡，我的夫君，

连我这院门都不曾踏入一步！是，他是前首辅孟阁老的嫡次子，文武双全，身份尊贵。

可一道“结党营私”的圣旨，他不也落得个罪臣之子的下场！雷霆万钧，他家百年簪缨，

顷刻间灰飞烟灭。若非当年孟大人对我父亲的救命之恩，我父亲豁出这张老脸，

用“强纳罪臣之后入赘冲喜”的名头，将他从血雨腥风中救了出来，藏进我家这武将门庭里。

他孟衡，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他自进了我周家的门，

这府中哪个仆从不是对他毕恭毕敬的？家中长辈哪个不对他关怀备至？结果这三年，

他宁愿日日待在城郊的“梨花苑”，与那不知名的外室厮混，也不愿踏进我房间一步！

一想到这些年受的流言蜚语，这京中多少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无后，骂我不孝！

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把脏话都骂了一通：“狗东西！

白眼儿狼……”怎的没孩子是我的错了？！可我总不能去秦楼楚馆找孩子的爹吧？

从前往事不堪回首！我一边磨剑，

一边在心中疯狂叫嚣：“难道是我丑若无盐么……”“小姐，

” 贴身侍女阿蛮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试探，“您……又在磨剑了。

是……又要去打猎吗？”磨石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没回她，只是看着光亮的磨刀石上，

模糊地印出我的影子。高挑的身材，常年习武留下的利落线条，

眉眼间是母亲口中“不够柔婉”的英气。但我确信，我的美貌无人能及。因为我爹说过，

“咱家婉莹真是和你娘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爹的眼力是顶好的，

我娘曾是冠绝京城的教坊司舞姬。我像娘，必然长得也不错……思及此处，

我想：“定是那姓孟的瞎了眼!这世间哪里还有比我更美的女人？……顶多腰肢更软些！

”“不行！老娘实在是忍不了……”我随手将破军重重插回沉重的黑檀木剑鞘里。

沉闷的撞击声吓得身旁的阿蛮一个激灵。“备马。” 剑鞘上冰冷的金属花纹硌着我的掌心，

“我出去采朵花！”阿蛮懵了，忙追在我身后，扬声问：“小姐？您要去哪儿采花？

这眼看要变天了……”“自是去有梨花的地方。”我抓起侍从手上的墨色披风，利落地系上，

随后于府门前飞身上马，此后的声音在冷风中消散：“看看孟大公子养的那朵娇花，

到底有多金贵，值得他三年不来见我！”-2-.寒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

带着深秋特有的料峭，刮得我脸颊生疼。蹄铁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点点火星。

城郊的路越来越荒僻，野草在道旁疯长，显出几分凄清。直到转过一片疏朗的林子，

才看见那隐在深处的院落。梨花苑，白墙黑瓦，不大，却透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清雅。不用想，

这园中住着的铁定是个附庸风雅的小女子。院墙内外，数十株木芙蓉正逢花期，

一簇簇粉白的花朵开得铺天盖地，风一过，细碎的花瓣便簌簌飘落，

像下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雪。看着眼前和京城判若两样的天地，我嗤笑一声：“梨花苑。呵，

好名字。孟衡那样的人，连金屋藏娇，都要选个这么清高脱俗的地方……”院门紧闭，

四周静得就像是荒芜多年。我勒住马，翻身跃下，动作干脆利落，刚准备推开门，

就见阿蛮骑马追上来。阿蛮下马，气喘吁吁，脸色发白：“小姐，您别冲动，

姑爷他……”“让开！”这满眼刺目的白花撩拨得我心火更旺。我不顾阿蛮的阻拦，

一脚踹在紧闭的木门上。“砰——！”一声巨响，门栓应声断裂。两扇门板猛地向里弹开，

撞在墙壁上。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三支瞬发的短箭朝我命门射来！我迅速地侧身躲闪，

只见箭矢擦着衣角掠过。再看那深插泥土，泛黑的箭头，我浑身汗毛直立，

深吸一口气：“还好有武艺傍身，

然我不得交代在这里……”但我随即就想到：“这不会是孟衡那厮故意用此毒计来害我的吧！

”心中怒气更上一层楼。“孟衡！你给老娘滚出来！”我厉喝一声，提着破军，

杀气腾腾地闯了进去。当时，我都做好了准备，准备看到任何不堪入目的画面。然而，

预想中的慌乱、尖叫、或是孟衡那张永远挂着霜的脸，都没有出现。整个院子里静得出奇，

只有风吹过落叶的沙沙声。而那高大的银杏树下，放着一张藤编的躺椅。椅子里，

蜷着一个人。是一个少年。少年穿着浅青色的春衫，整个人裹在一件黑熊大氅里。那大氅，

我认得，是孟衡婚后第一个生辰日，我送他的……我忍住怒气，

面露不屑地用剑尖微微抬起遮着视线的大氅。看清少年的模样后，我愣了几息，

不由地呼吸一滞，不争气地笑了：“真乃……绝色啊……”少年歪着头，枕着椅背，

已然睡着了。

“真乖啊……”我开始细细端详起少年的“美貌”：乌黑的发丝有几缕垂落在额前，

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细腻，眉目精致得不像话，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鼻梁秀挺，

唇色是天然的淡红。年纪嘛，看着至多十八九岁模样。真好，和我一样正值“壮年”！

片刻后，我将破军插进剑鞘，已然收了周身地戾气，嘴角已经快要接近耳朵根了。

然后眼睛都不带眨地和身后的阿蛮低声说：“姑爷在外养人的事一笔勾销！

”“你小姐我呀……决定和他公平竞争。”听此一言，阿蛮一脸惊慌失措，就差给我跪下了，

她声泪俱下，仿佛我是什么采花大盗一般：“小姐……！不可啊……！

”许是我闯入的动静太大，又或是刚才那直勾勾的目光惊扰了他。那少年睫毛颤动了几下，

缓缓睁开了眼，醒了。-3-.他那一双美眸配上那张帅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容貌，

差点让我笑出声来。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昨日看的话本子：“清澈中带着点迷蒙的水汽，

像极了胡商高价买卖的琉璃。”如此少年，深得我心。少年的目光掠过院门断裂的门栓，

扫过我手中的“破军”，最后，落在我那张快要笑烂的脸上。我带着点挑逗的意味，

问道：“小公子在看什么？”他眨了眨眼，眼底的迷蒙迅速褪去。神奇的是，

这小公子面对我手中的破军，没有表现出丝毫惊惧，反而，笑了。少年朝我歪了歪头，

用一种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又透着点好奇的语调，轻轻软软地开口：“姐姐？

”声音干净得如同山泉滴落，滴在我心上“嘀嗒”作响。“你是来杀我的吗？”“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是我手中那把饮过血的“破军”，第一次如此狼狈地脱手，

剑柄上的缠绳沾上了尘土和几片碾碎的银杏叶。我的脸颊“腾”地一下，火烧火燎，

一路烧到了耳根。谁懂？！姐活了二十年，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老脸通红”……杀意？

怒气？在这少年干净到不染尘埃的目光和那句软糯的问话面前，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

“你……我……”我喉咙发紧，舌头像是打了结，

生平第一次在战场上以外的地方感到了手足无措。

只能目光狼狈地避开他那双暗藏春水的眼睛，胡乱扫向四周。结果，

除了满院的萧索和飘落的银杏，再无旁人，“孟衡呢？他……他住这儿？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时候怎么还提那个煞风景的？！本来还想骗小公子，

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哪知脑子跟不上嘴巴，一下子就给暴露了！而且，

我这声音干巴巴的，真是“技到用时方恨少”。一紧张，

娘教我那勾人心魄的说话技巧全给忘了！

我心中懊恼：“还是太老实了……”少年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唇角那抹小小的弧度加深了些，

像是觉得很有趣。他慢吞吞地从躺椅上坐直身体，拢了拢身上那件有些宽大的大氅，

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细瘦白皙的脚踝露在外面，看得我是心头莫名一跳，

不禁地咽了咽无形的口水，此刻脑子里就只有三个字了：“神仙啊……”“孟衡啊？

”他声音好软的，带着点午睡后的沙哑，“他不在呢。姐姐找他有事？”他一边说着，

一边弯腰，伸出同样白皙纤细的手，竟想去捡我那柄掉在地上的重剑！“别动！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低喝出声，抢先一步将破军捞了起来。

入手沉甸甸的冰凉触感让我稍稍定神。这剑锋锐无比，他那一双手，一看就只拿过笔，

碰一下还了得？“这剑重，你拿不动。”我生硬地解释了一句，把剑紧紧攥在手里，

仿佛这样能找回一点底气。少年被我的厉喝惊得缩回了手，只见他指尖蜷了蜷，抬眼看我，

眼神里多了点无辜和委屈，像只被呵斥的小动物。“哦……”他低低应了一声，又小声嘟囔，

就像是掩饰尴尬，“看着……是挺凶的。”我：“……”不是，他是不是误会我了？

我没有啊！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4-.“你……”我清了清嗓子，

既然装不了“淑女”，只能“破罐子破摔”——努力找回自己平日里的气势。虽然，

此刻这气势显得有点外强中干。“你是谁？跟孟衡什么关系？为何住在这里？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目光紧紧锁着他。在我的逼问下，少年终于站起了身，

但是我却惊了！他竟比我高了一个头……“他缩在榻上小小一只，

怎的……站起来和孟衡那厮差不多高！”我欲哭无泪，本以为他最多和我差不多高的。现在，

我仰头看着他，反倒显得我“小鸟依人”。他抬手拂掉那片落在我肩头的银杏叶，

动作有种行云流水般的雅致。“我叫阿晏，” 他回答得很坦然，“姓孟，名晏。

”“孟衡呢……是我小叔叔。”小叔叔？我脑子嗡了一下，像是被重锤砸中。

孟衡的……小侄子？但孟家不是满门抄斩了吗？父亲拼尽心力也只保下了孟衡一人，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侄子？还和那厮小不了多少岁数？看他这瘦弱的小模样，

三年前孟家出事时，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会藏在这里？

无数个问题瞬间挤满了我的脑海，比刚才的种种情绪更让人心绪翻腾。“孟晏？

” 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眉头紧锁，

像审问敌国奸细一般的口吻问道：“孟家……还有你这号人物？”孟晏，或者说阿晏，

迎着我锐利的眼神，并未闪躲。“怎么就没我这号？”现在，他这一点都不怕我的样子，

倒真和他那不苟言笑的叔叔差不多。那双眸子里，刚才那点小委屈和小无辜慢慢沉淀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精致外表不太相符的平静。那平静底下，我细细瞧着，

似乎藏着更深的东西。我最讨厌半遮半掩，虚与委蛇的真相，立马就举起剑鞘架在他脖子上，

冷声道：“证明！”他目光扫过我手中紧握的破军，又落回我脸上，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抄家那夜，很乱。我身子弱，又一直病着，

住在城外庄子养病。管庄子的老仆忠义，连夜把我藏进地窖的菜窖里……躲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