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门像是几十年没上过油，发出垂死病人般的呻吟，刺得人牙酸。
程默费了老鼻子劲，才把这锈迹斑斑的铁皮家伙推上去半人高，弯着腰钻了进去。
一股混杂着陈年纸钱、劣质香烛和淡淡霉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连打了两个喷嚏。
店里光线昏惨惨的，只有门口漏进来的一点天光，勉强照亮飞舞的尘埃。
纸人童男童女咧着鲜红的嘴唇，站在角落对他行注目礼；各种面额的冥币堆得像小山；花花绿绿的寿衣套在模特架上，款式还挺复古。
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他爷爷程老拐的黑白遗照，老头儿笑得有点贼，眼神里透着点难以言说的狡黠。
“老爷子，您可真会给我找地方。”
程默抹了把额头的汗，一屁股坐在落满灰的柜台后那把瘸腿木头椅子上，椅子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他环顾西周，心头瓦凉。
这地方，跟他刚刚阵亡的创业项目，以及他此刻干瘪的钱包，简首是绝配——透心凉。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房东催租的短信，言辞激烈，威胁今晚再不交钱就换锁。
程默苦笑，把手机揣回兜里，视线落在柜台那个黄铜锁孔上。
爷爷咽气前，哆哆嗦嗦把这把磨得油光锃亮的旧钥匙塞进他手里，反复叮嘱：“店…店交给你了…守好…柜…柜台抽屉…”当时他心乱如麻，只当是老糊涂了。
现在，鬼使神差地，他摸出了那把钥匙。
插进去，轻轻一拧。
“咔哒。”
抽屉顺畅地滑了出来，出乎意料的顺滑。
里面没有预想的账本杂物，只有一沓裁切整齐的宣纸条，最上面一张，墨迹簇新。
程默随手拿起，目光扫过。
下一瞬，他像是被电流击中，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瘸腿椅子终于彻底散架，哗啦一声瘫在地上。
他死死捏着那张纸条，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瞳孔缩成了针尖。
纸条抬头：阴缘殡葬·特殊服务预订单客户姓名：苏晚晚需求说明：加急！
预定还阳服务，在线等！
附：肉身损毁度偏高，需优先修复，报价好说。
预约到店时间：今日酉时。
备注：十万火急！！！！
落款时间，是昨天。
程默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过。
苏晚晚？
那个昨天各大新闻头条推送，因车祸香消玉殒，让无数粉丝哭晕在厕所的顶流小花苏晚晚？
还阳服务？
在线等？
报价好说？
这他妈什么地狱级冷笑话？！
恶作剧？
谁他妈会用这种方式恶作剧？
他猛地看向墙上爷爷的遗照，老头儿那狡黠的笑容，此刻显得无比诡异。
他疯了似的翻看下面的订单，张张离谱，需求清奇，有要定制“美梦成真棺”的，有咨询“跨界快递业务（指定地府签收）”的，甚至还有一张询问“能否代写情书（对象是枉死城居民）”的……程默跌坐在地，背心冷汗涔涔。
这店，压根就不是什么卖纸钱寿衣的！
他握着那把冰凉的铜钥匙，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昏黄。
“咚…咚…咚…”敲门声，不，更像是某种硬物轻轻叩击玻璃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节奏缓慢而清晰。
程默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口。
他挪到门边，透过玻璃，隐约看到外面站着一个穿着长风衣、戴着巨大墨镜和口罩的身影，身形窈窕。
他颤抖着手，拉开了一条门缝。
“请…请问有事？”
门外的女人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侧身挤了进来，反手就把门带上了。
她摘下墨镜和口罩，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正是新闻里那个己经“死了”的苏晚晚！
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开口声音倒是清脆，语速极快：“你就是程老板？
新接手的那位？
我订单看了吧？
加急！
能不能办？
钱不是问题！”
程默大脑一片空白，舌头打结：“苏…苏小姐？
你…你不是…哎呀，假死！
脱身之计！
懂？”
苏晚晚不耐烦地摆摆手，凑近压低声音，“但那边盯得紧，我这‘魂’得暂时出去避避风头，可这肉身放久了会坏！
听说你们这儿有‘肉身保养’服务，保证鲜活如初？”
程默：“……”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碎裂，崩塌，然后被一只无形的手捡起来，揉成一团，扔进了搅拌机。
见他不说话，苏晚晚更急了，从随身的名牌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啪一声拍在柜台上：“定金！
先帮我存起来！
等我‘还阳’的时候来取！
记住，编号9527，保鲜标准要最高档的！”
程默低头一看，信封口微微敞开，里面露出的，是几沓崭新的…天地银行万元大钞。
冥币？！！
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去世。
“等…等等！
苏小姐，这…这钱…” 他试图组织语言。
“怎么？
嫌少？”
苏晚晚柳眉一竖，又摸出几张拍上去，“再加点跑腿费！
赶紧的，我赶时间，‘下面’的班车快误点了！”
就在这时，店门又被敲响了，这次是正常的人手敲门。
一个粗豪的嗓门喊道：“老程头！
不，小程老板在吗？
社区送温暖！
登记一下商户信息！”
苏晚晚脸色骤变，一把将墨镜口罩戴回去，语速飞快：“就这么定了！
编号9527！
最高保鲜！
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程默反应，她像一阵风似的拉开后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淡淡的、有点像是香烛混合了某种腐朽气息的香味。
程默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装着冥币的信封，柜台散架的木椅子残骸绊着他的脚。
门外，社区工作人员的敲门声还在持续，混合着几声交谈。
“怪了，刚好像听到有女人说话……这店阴森森的，老程头走了，他孙子能撑起来吗？”
“谁知道呢，登记完赶紧走吧。”
程默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将那个烫手山芋般的信封和那张离谱的订单胡乱塞进柜台抽屉最深处，用力关上，仿佛里面关着一头噬人的怪兽。
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又胡乱踢了几脚，把椅子残骸拨拉到角落，这才勉强整理了一下表情，走过去拉开了店门。
门外站着两位戴着红袖章的大妈，一位手里拿着登记板和笔，另一位正伸着头好奇地往店里张望。
“不好意思，刚在整理东西。”
程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侧身让开，“请进。”
拿登记板的大妈一边往里走，一边例行公事地问：“姓名？
联系电话？
经营范围和以前一样吧？”
她的目光扫过店里的纸人纸马，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
“程默。
电话是……”他报出号码，喉咙有些发干，“经营范围…嗯，暂时和爷爷在时一样。”
另一个大妈溜达到柜台边，恰好站在刚才苏晚晚拍下信封的位置，吸了吸鼻子，狐疑地嘀咕：“咦？
什么味儿？
怪好闻的…又有点…说不上来…”程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强笑道：“可能是新进的香烛味道吧。”
两位大妈没再多问，快速登记完信息，像是完成任务般匆匆离开了，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小程老板，注意防火防盗啊，你这店里的东西…嗯，比较特别。”
送走两位大妈，程默反手锁上店门，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卷帘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店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他自己的粗重呼吸声。
他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掌心里那把己经被汗水浸湿的古旧铜钥匙。
钥匙冰凉刺骨，上面那些模糊不清的纹路，此刻仿佛活了过来，透着一股子妖异。
这家店，何止是不太对劲。
他这哪里是继承了一家殡葬店？
这分明是……接手了一个通往阴阳两界的混乱中转站！
而爷爷留给他的，根本不是谋生的产业，是一个天大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烂摊子！
他看着墙上爷爷的遗照，老头儿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刻在他眼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和深不可测。
“老爷子……”程默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您这可真是……给我开了个巨大的‘阴间’玩笑啊。”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抽屉里那些订单，是真的吗？
那个编号9527的苏晚晚肉身，又会被存放在哪里？
无数疑问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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