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
咸腥味混着铁锈味。
钻进鼻腔。
冰冷粘腻。
警戒线外,几个码头工人缩着脖子。
面色发青。
带头的老张抖着手抽烟。
烟灰簌簌掉在油污工装上。
“就在……就在七号泊位。”
老张声音劈了叉,“吊机……吊集装箱……钩子挂到个东西……以为是废油桶……”秦昊拨开警戒线。
脚步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闷响。
他身后跟着徒弟陈默。
小伙子脸绷得死紧。
喉结上下滚。
现场触目惊心。
蓝色集装箱歪斜着。
吊机巨爪还钩着一个铁皮油桶。
桶身锈迹斑斑。
沾满海底淤泥和海藻。
桶底被吊钩撕裂。
豁开个大口。
水泥块裹着一团惨白的东西。
半凝固的水泥浆里。
露出一角刺目的白纱。
像污秽里开出的腐烂之花。
法医老杜蹲在桶边。
手套沾满灰泥。
他六十了。
背微驼。
干这行西十年。
手极稳。
此刻却微微发颤。
镊子小心拨开湿漉漉的纱。
露出一只女人的手。
纤细。
指甲涂着褪色的蔻丹。
无名指光秃秃。
水泥浆浸透蕾丝袖口。
凝固成灰褐色的壳。
“和……三年前一样?”
陈默嗓子发干。
秦昊没答。
他蹲下身。
离桶口半米。
鹰眼扫视。
桶身锈蚀严重。
但豁口边缘崭新。
是被暴力撕裂的。
水泥浆滴落的地方。
洇开深色水渍。
他目光盯在那团白纱上。
不是现代常见的轻盈款。
厚重。
繁复。
层层叠叠的蕾丝和珍珠钉珠。
像……老式婚纱。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码头。
淤泥。
腐烂。
和一件精致过时的婚纱。
“死亡时间?”
秦昊开口。
声音像砂纸磨过铁锈。
老杜头也不抬:“水泥完全包裹。
低温海水环境。
初步判断……48到72小时。
具体要等尸检。
水泥完全硬化前被沉下去的。
手法……”他顿了顿,“和三年前一样。
桶一样。
灌水泥手法一样。
沉尸地点……也在这一片海域。”
秦昊下颌线绷紧。
胡茬更显青黑。
他目光掠过围观人群。
几个码头工人。
保安。
远处几个看热闹的船员。
表情各异。
惊恐。
好奇。
麻木。
他视线最后停在码头保安亭。
一个穿制服的胖子缩在窗口。
眼神躲闪。
“陈默。”
秦昊声音不高。
“到!”
“封锁现场。
所有人。
码头工人。
保安。
今天当班的。
一个别漏。
分开问话。
重点查近三天异常船只。
车辆进出记录。
特别是能运这种桶的车。”
他语速快。
指令清晰。
“老杜,尽快给我初步报告。
衣服。
特别是那件婚纱。
仔细查。”
“婚纱?”
老杜皱眉。
终于抬头看了眼桶里那抹扎眼的惨白。
“太新了。”
秦昊吐出三个字。
像钉子砸进木头。
崭新的旧物。
不合时宜的华丽。
是凶手留下的第一个破绽。
还是……又一个嘲弄?
市局。
刑侦支队。
空气凝滞。
烟味混着速溶咖啡的焦糊气。
案情通报板上,“海港沉尸案(周永昌)”的照片还在左上角。
泛黄。
旁边新钉上几张现场照片。
水泥桶。
撕裂的口。
淤泥里的白纱。
视觉冲击力极强。
新案子代号:“新娘沉桶案”。
名字透着冰冷的诡异。
重案组全员到齐。
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秦昊站在板前。
背对众人。
指关节敲了敲周永昌的照片。
又重重敲在新照片上。
咚咚两声。
像丧钟。
“都看到了。”
秦昊转身。
眼窝深陷。
目光锐利。
“不是模仿。
是同一个杂种。
或者……同一批杂种。”
他从不信巧合。
尤其是沾血的巧合。
投影仪亮起。
现场照片放大。
那只涂着蔻丹的手特写。
无名指根部。
一圈稍浅的肤色。
“戒指被摘了。”
痕检李芸开口。
短发干练。
“手指无明显勒痕或损伤。
应该是死后或昏迷时摘除。
很小心。”
她切换照片。
婚纱局部。
“面料高档。
定制款。
手工蕾丝。
珍珠钉珠。
款式……至少是十五到二十年前的流行款。
保存完好。
几乎没有磨损。
不像二手。”
秦昊盯着那繁复的蕾丝:“婚纱店。”
“滨海市还在营业的。
能定制这种复古款婚纱的店。
不超过五家。”
陈默反应很快。
他熬了个通宵。
眼圈发黑。
但精神亢奋。
“己经筛了一遍。
近半年定制或租借过类似款式的。
名单在这。”
他递上一张纸。
秦昊扫了一眼。
西个名字。
三个新娘。
一个……戏剧服装租赁公司。
“戏剧?”
秦昊指尖点在那个名字上——金雀花剧社。
“对。”
陈默点头。
“这家剧社常演老派剧目。
有大量复古戏服库存。
包括婚纱。
我们联系了其他三家婚纱店。
近期租售记录清晰。
客人都能联系上。
婚纱完好。
只有这家剧社……管理员说库房钥匙上周丢了。
还没来得及换锁。
库存清单混乱。
有没有婚纱丢失……不清楚。”
“不清楚?”
秦昊眼神一冷。
“管理员是个老头。
耳背。
记性差。
说库房平时没人管。
谁要用戏服自己拿。
登记本……形同虚设。”
陈默语速加快。
“剧社位置很偏。
在旧城改造区边上。
没监控。”
“走。”
秦昊抓起椅背上的夹克。
动作带风。
金雀花剧社藏在一条蛛网般的小巷尽头。
红砖外墙爬满枯萎的藤蔓。
窗户积着厚厚一层灰。
门虚掩着。
一推。
吱呀声刺耳。
灰尘在斜射的光柱里狂舞。
空气弥漫着霉味和樟脑丸的混合气息。
库房在地下室。
阴暗潮湿。
一排排挂满戏服的移动衣架。
像沉默的鬼影。
管理员老吴。
头发花白稀疏。
佝偻着背。
眯着眼。
听陈默吼了三遍来意。
才颤巍巍指向最里面。
“那……那边……婚纱……都在那边。”
他声音含混不清。
“钥匙……上周……对。
上周发现丢了。
前门钥匙和库房钥匙串一起的……谁拿的?
演员?
杂工?
不知道啊……没人说……”衣架深处。
挂着几件落满灰的白色礼服。
秦昊的目光像探照灯。
一件件扫过。
蕾丝。
纱。
缎面。
款式各异。
唯独没有照片里那种繁复的钉珠和厚重蕾丝。
“只有这些?”
秦昊问。
声音在地下室回荡。
老吴茫然地点头。
又摇头。
“好像……好像还有一件……最老的……放哪儿了……”他浑浊的眼珠转动。
费力思索。
“蓝……蓝色的箱子?
不对……好像是……”秦昊不再理会他。
锐利的目光扫过地面。
积尘很厚。
但在一个角落。
灰尘被明显蹭掉一片。
露出深色水泥地。
痕迹很新。
他蹲下。
打开强光手电。
光束里。
灰尘被拂开的痕迹指向一个被旧幕布半遮着的角落。
那里空空如也。
但地面上。
留着清晰的方形印痕。
大小……正好能放下一个中型行李箱。
“东西被搬走了。”
秦昊声音低沉。
像冰面下的暗流。
“就在这几天。
用箱子装走的。”
他首起身。
看向老吴。
“谁最后来过库房?”
老吴一脸惊恐。
拼命摇头。
“没……没人……钥匙丢了……没人能进来啊……”陈默检查门锁。
老式挂锁。
锁扣处有细微的划痕。
“技术开锁。
高手做的。”
他低声对秦昊说。
线索似乎断了。
秦昊走到那处空位。
手电光仔细扫描地面。
除了灰尘被擦掉的痕迹。
还有些细小的碎屑。
他小心地用镊子夹起一点。
对着光。
是极小的。
近乎透明的……亮片?
“李芸。”
秦昊把碎屑放进证物袋。
“和婚纱上的是不是一种?”
技术科灯火通明。
李芸把证物袋里的碎屑放在高倍显微镜下。
又拿起从现场婚纱上提取的钉珠样本。
反复比对。
屏幕上的图像被放大到极致。
“秦队!”
李芸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
“是同一种!
材质、涂层、切割角度完全一致!
这些碎屑就是从那件婚纱上掉下来的!
而且……”她指着屏幕上一处细微特征,“这种亮片是定制批次!
数量极少!
只用于特定高端礼服!”
几乎同时。
法医室的门被推开。
老杜拿着几张报告。
脸色比平时更凝重。
他把报告拍在秦昊面前。
“死者女性。
25-30岁。
死亡时间约60小时前。
死因……机械性窒息。”
老杜指着解剖照片。
死者脖颈处。
一道深紫色的缢痕。
边缘不规则。
有擦伤。
“不是绳子。
是……金属链。
或类似硬质带状物。
凶手从背后下手。
很突然。
力量极大。
舌骨骨折。”
秦昊盯着那道狰狞的勒痕。
目光下移。
报告第二页。
死者的胃内容物分析。
法医提取了少量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
“海鲜?”
秦昊看着成分列表。
“虾?
贝类?
死亡前两小时左右进食的。”
“高级餐厅的水平。”
老杜补充。
“消化残留里有少量白葡萄酒成分。”
高档餐厅。
海鲜。
白葡萄酒。
一个穿着价值不菲复古婚纱的年轻女人。
在遇害前两小时。
进行了一次体面的晚餐。
然后……被拖到码头?
灌进水泥桶?
沉入海底?
“身份呢?”
秦昊问。
这是关键。
老杜翻到最后一页。
DNA比对结果。
旁边附着一张电脑模拟复原的死者面部照片。
清秀。
苍白。
“数据库里没匹配的。”
老杜说。
“无名氏。”
陈默快步走进来。
手里拿着平板。
“秦队!
监控有发现!
码头对面。
一家倒闭的渔具店。
门口有个老摄像头。
角度很偏。
但拍到了七号泊位附近!”
屏幕上是夜视模式的黑白画面。
时间显示是三天前的凌晨1点47分。
一辆深色SUV驶入码头偏僻角落。
车灯熄灭。
几分钟后。
一个穿着连帽衫的身影下车。
体型中等。
行动迅速。
从后备箱费力地拖出一个……长方形的硬壳行李箱!
大小和剧社库房地上那个印痕极其吻合!
人影拖着箱子。
快步走向泊位边缘。
消失在画面死角。
不到十分钟。
人影返回。
手里空了。
上车。
迅速驶离。
车牌……被泥巴糊住了。
只隐约看到是本地牌。
型号……像老款的丰田RAV4。
“时间对得上!”
陈默激动地说。
“行李箱大小也对!
就是装婚纱的箱子!
他一定是把尸体也……”秦昊没说话。
他死死盯着那个模糊的连帽衫身影。
画面放大到极致。
人影弯腰拖行李箱时。
连帽衫的后领口微微滑落一点。
露出脖颈后部一小片皮肤。
上面……似乎有个深色的印记?
形状不规则。
像……一块扭曲的阴影?
他猛地抬头。
眼神锐利如刀。
看向案情板左上角。
那张泛黄的“海港沉尸案”现场照片——周永昌的尸体从水泥块里被凿出时。
后颈处。
法医标注了一个特征:陈旧性疤痕。
不规则。
边缘锐利。
疑为锐器划伤或……特殊烙印?
一股寒意。
顺着秦昊的脊椎爬升。
三年前。
周永昌尸体上那个无人注意的细节。
三年后。
在另一个凶手的脖颈后?
他抓起电话。
声音冷得像淬火的钢:“档案室!
调‘海港沉尸案’全部尸检报告和原始现场照片!
立刻!
我要周永昌后颈疤痕的高清特写!”
电话那头应声。
秦昊放下电话。
走到窗前。
窗外。
滨海市华灯初上。
璀璨的灯火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那片繁华之下。
暗流汹涌。
三年前的幽灵。
从未离开。
它穿着新的嫁衣。
从海底爬了上来。
向他狞笑。
胡茬在下巴上投下更深的阴影。
倒计时。
齿轮再次咬合。
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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