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了一夜，吹散了血腥味，却吹不散陆昭心头的沉重。
清虚观那间破屋，一夜没睡安稳。
他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看屋顶的蛛网，脑子里乱糟糟的。
父亲被人抽走浩然气，封在玉珏里送来昆仑山；那个自称清虚子的老头，是父亲的故人；还有丹鼎派，像条闻到血腥味的狗，随时会扑上来。
这一切，都指向他怀里这块暖烘烘的玉。
天一亮，清虚子就端着两碗稀粥进来，粥里飘着几根腌菜。
“吃了走。”
他把一碗推给陆昭，自己捧着另一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喉结滚动，像个破风箱。
陆昭没动，盯着他：“前辈，您和家父……到底是什么关系？”
清虚子抹了把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什么关系？
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后辈，也是我最好的对手。”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怀念，“他读圣贤书，想用礼法匡扶天下；我修清静道，想跳出红尘寻个解脱。
我们俩吵了一辈子，谁也说服不了谁。”
陆昭心头一震。
他想起了父亲书房里那些被翻烂的儒家典籍，也想起了清虚子腰间那柄满是锈迹的铁剑。
原来，这两种看似截然不同的追求，都源于同一个源头。
“走吧。”
清虚子站起身，将铁剑往肩上一扛，“再磨蹭，尼山秘境的入口可不等你。”
通往尼山的路比陆昭想象的更难走。
楚州多水，而这里是连绵的山。
清虚子在前头开路，脚步奇快，陆昭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他这才明白，什么叫“仙人”。
走了大半天，日头偏西时，他们才到尼山脚下。
山如其名，静。
静得让人心慌。
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林间光线昏暗，地上铺着厚厚的腐叶，踩上去悄无声息。
没有鸟叫，没有虫鸣，仿佛整座山都在沉睡。
“到了。”
清虚子在一块巨石前停下，“秘境入口就在这下面。”
他指着巨石和山壁交界处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陆昭上前摸了摸，冰凉坚硬。
他怀里的玉珏，就是在此时开始发烫的。
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胸口蔓延，他眼前的景象竟微微扭曲起来。
那道石缝，在他眼中变得清晰无比，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门正在缓缓打开。
“有意思。”
清虚子摸了摸下巴，“玉珏认路了。”
“怎么进去？”
“不知道。”
清虚子实话实说，“你爹没提过，我也只来过一次，还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话音未落，两人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轰隆隆……”巨石和山壁的缝隙里，涌出浓郁的白雾，瞬间将他们笼罩。
雾气不冷不热，却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吸进去让人头晕目眩。
“闭气！”
清虚子低喝一声，一把拉住陆昭，将他推向那片白雾，“这不是普通的雾，是幻阵！
守住心神，跟着感觉走！”
陆昭被推入雾中，身后的声音立刻模糊不清。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怀里的玉珏烫得像块烙铁。
视觉消失了，听觉也变得迟钝，唯有胸口那股温热的气息，成了他唯一的指引。
他放弃了抵抗，任由那股力量牵引着自己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忽然一实。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开阔地。
雾气在这里消散得干干净净。
眼前是一座残破的石台，台子上立着一座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古朴的大字——“归元处”。
而在石台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卷竹简。
陆昭走过去，拿起竹简。
入手微沉，上面是熟悉的篆字——《春秋简》。
父亲的笔记里提到过，这东西和玉珏是一套。
就在他拿起竹简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整个空间剧烈震动，石台西分五裂，地面裂开无数缝隙。
那座“归元处”石碑轰然倒塌，砸向他脚边！
“小心！”
清虚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陆昭狼狈地滚地躲开，抬头一看，只见清虚子正站在不远处的边缘，一脸凝重。
而在他们头顶，空间扭曲，一只巨大的青色手爪凭空出现，正朝陆昭当头抓下！
那手爪并非实体，而是由浓郁的雾气凝聚而成，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是秘境的守护灵！”
清虚子祭出铁剑，剑身青光大盛，“它感应到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要灭口了！”
陆昭瞳孔收缩，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他本能地后退，怀里的《春秋简》却滑了出来，摊开在面前的地上。
就在这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陆昭的视线接触到竹简上的文字时，他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打开了一扇门。
那些晦涩的古文不再是死物，它们活了过来，在他眼前化作一个个鲜活的场景。
他“看”到了春秋战场的厮杀，看到了孔子与弟子们的论道，看到了“苛政猛于虎”的悲愤，也看到了“仁者爱人”的温暖。
这些画面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力量，顺着他的眼睛，涌入他的西肢百骸。
浩然气！
他父亲的浩然气，和他自己的，在这一刻彻底觉醒了。
那股力量并不狂暴，却无比坚韧，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空间都撑了起来。
那只抓下的青色手爪，在接触到这张网的瞬间，竟如同阳春白雪般发出了凄厉的尖啸，迅速消融！
守护灵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最终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
整个空间恢复了平静。
陆昭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春秋简》，竹简上的每一个字，他都懂了，而且懂的比任何时候都深刻。
这不是知识，这是传承。
“好小子！”
清虚子收了剑，满脸惊叹，“你这哪是看书，你这是在和古人对话！”
陆昭也惊呆了。
他明白了，玉珏和《春秋简》不是死物，它们是钥匙，是桥梁，连接着他和他血脉中沉睡的力量。
他将《春秋简》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对着清虚子深深一揖：“前辈，谢谢。”
“谢我什么？
是你自己有这个机缘。”
清虚子摆摆手，目光却投向了秘境的更深处，“不过，尼山秘境可不止这点东西。
走吧，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陆昭点点头，跟了上去。
他知道，父亲留下的谜题，才刚刚掀开一角。
而这条路，他己经无法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