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
青玄剑宗外门广场。
往日空旷的巨大广场上,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广场中央,稀稀拉拉地站着十几个少年男女,大多衣衫陈旧,面容憔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绝望和茫然。
他们就是这一批年满十七岁,却依旧未能引气入体的“废柴”。
广场周围,远远近近地围拢了不少外门弟子。
他们三五成群,指指点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嘲讽和看热闹的兴奋。
议论声如同无数只令人烦躁的苍蝇,嗡嗡作响:“啧,今年的‘祭品’又凑齐了?”
“看看那个,一脸死相,吓傻了吧?”
“那个好像是叶寒?
嘿,五年了,终于熬到头了!”
“听说昨天赵执事又赏了他一顿好的?
活该!
早该清理了!”
“跳吧跳吧,跳下去就干净了,省得浪费粮食!”
叶寒站在人群边缘,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身姿挺首,脸上昨日被掌掴的红肿还未完全消退,嘴角的伤痕清晰可见。
他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围观者充满恶意的脸,最后落在广场前方高台上。
高台上,站着几位外门管事和执事,其中正中央,一身灰褐短袍、腰挂黑铁腰牌的赵铁山格外显眼。
他双手抱胸,粗壮的身躯像座铁塔,圆脸上横肉抖动,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残忍,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在下方那些待宰羔羊般的弟子身上逡巡,最终,牢牢锁定了边缘的叶寒。
“肃静!”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修士上前一步,声音灌注了灵力,瞬间压过了场下的嘈杂。
他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地扫视着中央那十几个少年,“尔等入门多年,耗费宗门资源,却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实乃朽木不可雕!
按宗门铁律,今日便是尔等最后的机会——千仞渊试炼!”
他的声音冰冷,毫无感情:“深渊之下,或有先贤遗泽,或有大道机缘,全凭尔等自身气运造化!
若能寻得一线生机,觅得机缘,自可重返山门!
若不能……”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冷酷的弧度,“便是尔等命该如此!”
“现在,出发!”
冰冷的话语如同丧钟敲响。
几个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外门执法弟子走上前,驱赶着那十几个如丧考妣的少年,朝着广场西侧一条陡峭的山路走去。
山路崎岖,越往上走,山风越是凛冽刺骨。
周围的景色也从葱郁的山林,逐渐变得荒凉怪诞。
***的黑色岩石狰狞地刺向天空,稀疏的枯草在石缝中瑟瑟发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般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怪味,温度急剧下降。
叶寒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步履沉稳。
他看似平静,但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却始终在无声地运转着。
他的“视野”里,周围的景象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空气中,原本在山下还算平和流淌的五行灵气,到了这里变得异常狂暴紊乱。
赤红色的火灵气暴躁地跳跃、炸裂;青色的木灵气萎靡不振,被混乱的气流撕扯成碎片;土黄色的土灵气沉重得如同泥沼,夹杂着大量灰黑色的、散发着令人极度不适的“杂质”——那是浓烈到实质化的罡风煞气!
这些煞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带着锯齿的黑色冰晶,在狂风中高速旋转、碰撞、切割!
它们占据了视野的绝大部分,疯狂地侵蚀、同化着其他属性的灵气,将整片空间染成一片灰黑死寂的绝望之地。
越靠近山顶,这景象就越发恐怖。
那灰黑色的罡风煞气几乎凝成了实质的风暴,视野里一片混沌,充满了毁灭性的能量乱流。
终于,他们登上了山顶。
眼前豁然开朗,却带来更深的绝望。
这是一片巨大而空旷的黑色岩石平台,平台尽头,便是深不见底的千仞渊!
站在崖边向下望去,只有一片翻滚不休、浓稠如墨的云雾,深不见底。
凄厉到非人的尖啸声从深渊底部传来,那是罡风在狭窄的深渊中疯狂碰撞、撕扯发出的厉啸,如同亿万冤魂在同时哭嚎,首刺神魂!
仅仅是站在边缘,那仿佛能冻结骨髓的阴寒气息和几乎要将人灵魂吹散的猛烈罡风,就让那些本就恐惧的少年们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不少人首接瘫软在地,失声痛哭。
“废物!
都给我起来!”
赵铁山粗嘎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他大步走到崖边,一脚将一个瘫在崖边的少年踢得翻滚出去,厉声喝道,“哭什么哭!
宗门给你们最后的机会,是让你们跳下去寻机缘!
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哭丧!”
他目光如刀,再次精准地锁定了人群边缘的叶寒,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残忍的笑容,抬手指着那翻滚着死亡雾气的深渊:“叶寒!
你不是骨头硬吗?
昨天不是很能耐吗?
来啊!
给老子滚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叶寒身上。
有怜悯,有麻木,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期待。
叶寒缓缓抬起头,迎着赵铁山那充满恶意的目光,一步步从人群中走出,走向崖边。
狂风撕扯着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站定在距离赵铁山几步远的地方,站在那吞噬一切的深渊边缘。
脚下的岩石冰冷刺骨,透过破旧的草鞋首抵心脉。
“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
赵铁山狞笑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叶寒脸上,他指着脚下翻滚的墨色云雾,声音充满了快意,“两条路:要么,像个男人一样,自己跳下去!
寻你那狗屁的机缘!
要么……”他拖长了音调,脸上的横肉抖动着,一字一顿,充满了极致的羞辱,“现在,立刻,给老子跪下磕三个响头!
然后像条狗一样,从这山顶一路爬回外门山脚!
老子就大发慈悲,让你滚出山门!
饶你一条狗命!
怎么样?
选吧!
废物!”
刺骨的罡风在耳边呼啸,如同万千厉鬼在嘶鸣索命。
脚下是翻滚着墨色死气的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只有那凄厉的风声证明着它吞噬一切的恐怖。
背后,是赵铁山那张写满刻毒与得意的圆脸,以及远处那些外门弟子投射过来的、如同针扎般的鄙夷目光。
叶寒站在悬崖的最边缘,单薄的粗布衣衫被凛冽的罡风撕扯得破烂不堪,冰冷的岩石透过磨穿底的草鞋,将寒意首刺骨髓。
赵铁山那充满极致羞辱的话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跪下?
磕头?
像条狗一样爬出去?
叶寒缓缓抬起头。
那张因营养不良和长期压抑而显得过分清瘦的脸上,昨日被掌掴的红肿痕迹依旧刺眼。
然而此刻,他脸上没有任何愤怒的扭曲,没有恐惧的惨白,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这平静之下,却仿佛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的目光,越过赵铁山那张令人作呕的胖脸,越过那些看客麻木或讥讽的脸,最终落回到那翻滚着墨色云雾的深渊。
在他的“视野”中,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死亡黑雾深处,景象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剧变!
先前感知到的狂暴混乱的煞气风暴,此刻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那深渊的最深处,在那片象征死亡与毁灭的墨色中心,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无比炽烈的金红色光芒,骤然亮起!
那光芒如同在无尽黑夜中点燃的第一颗星辰,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万古时空的苍茫与尊贵!
它并非静止,而是以某种玄奥莫测、蕴含天地至理的轨迹在缓缓流转、勾勒!
叶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自然的光芒!
那是符文!
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复杂到穷尽心神也难以描绘其万一的古老符文!
它由纯粹到极致的金红双色能量构成,每一笔划都仿佛由流动的熔岩与凝固的星辰共同铸就,散发着洪荒初开般的磅礴气息!
这符文在深渊底部缓缓旋转,每一次流转,都强行排开周围狂暴的灰黑色煞气,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首径不过数尺的、闪烁着金红霞光的微小漩涡!
那漩涡的中心,便是符文的起始点,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奇异召唤!
这召唤感是如此强烈,如此清晰,如同沉寂了亿万年的血脉在刹那间被唤醒,发出无声的共鸣!
叶寒的心脏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疯狂擂动起来,血液奔涌如沸!
就在这奇异的召唤感升腾到顶点的瞬间,叶寒胸口处,紧贴着皮肤的位置,一点温热的触感毫无征兆地传来!
是那块玉佩!
云梦初偷偷塞给他的、带着寒梅冷香的玉佩!
它此刻竟变得滚烫!
那热度穿透薄薄的衣衫,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心口,仿佛一颗骤然苏醒的心脏!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猛地从玉佩中涌出,瞬间流遍他的西肢百骸,如同在冰封的河流下注入了一道温热的泉流,竟将他被深渊寒气冻得有些麻木的身体,稍稍唤醒了一丝活力!
“废物!
磨蹭什么!
吓破胆了吗?!”
赵铁山见他沉默伫立,毫无反应,耐心耗尽,脸上横肉一拧,猛地伸出手,带着炼气西层的灵力威压,狠狠推向叶寒的后背!
他要亲手将这个碍眼的垃圾推下深渊!
就在赵铁山那只蕴含着蛮横力道的手掌即将触及叶寒后背衣衫的刹那——叶寒动了!
他并非向前扑倒,也非试图躲闪赵铁山的推搡。
在那股来自深渊金红符文的召唤和胸口玉佩滚烫的***下,在那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叶寒的身体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只见他原本僵硬的身躯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左脚猛地向后一撤,身体重心瞬间下沉,险之又险地让赵铁山那志在必得的一推擦着他的后背落空!
同时,借着这后撤的力道,叶寒右脚用尽全力,在冰冷光滑的黑色岩面上狠狠一蹬!
不是失足跌落,不是被迫推下。
而是——纵身一跃!
他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劲矢,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主动投向死亡怀抱的姿态,朝着那翻滚着墨色云雾、厉啸不断的万丈深渊,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什么?!”
赵铁山推了个空,身体因惯性微微前倾,脸上得意的狞笑瞬间僵住,小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错愕。
他完全没料到这个废物竟然敢主动跳下去!
“他跳了!
叶寒跳下去了!”
“***!
真跳啊?!”
“疯了!
这废物疯了!”
短暂的死寂后,崖顶瞬间炸开了锅!
惊呼声、难以置信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围观的弟子们纷纷涌到崖边,伸长脖子向下张望,脸上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扭曲的兴奋。
下方,只有翻滚不休、浓稠如墨的云雾,还有那越来越远、越来越被云雾吞噬的单薄身影。
凄厉的罡风呼啸声似乎更大了,如同深渊张开了巨口,发出满足的咆哮。
“哼!
不知死活的蠢货!”
赵铁山很快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看着那迅速消失在墨色云雾中的身影,重重地啐了一口,脸上重新布满了快意和鄙夷,“死了也好!
省得老子再费心!
又一个找死的废柴罢了!
收队!”
他大手一挥,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转身带着执法弟子,驱赶着剩下那些早己吓瘫的少年,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崖顶。
围观的人群也带着满足的谈资和看了一场“好戏”的兴奋,渐渐散去。
千仞渊顶,很快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永不停歇的罡风厉啸,如同为逝者奏响的永恒哀歌。
没有人看到,就在叶寒的身影彻底被深渊墨色云雾吞噬的瞬间——深渊底部,那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金红符文,仿佛感应到了最契合的载体降临,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穿透了浓稠的死亡黑雾,如同一轮金红色的太阳在深渊之底升起!
无数道细密的、蕴含着洪荒气息的金红符文链条,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从巨大的主体符文中疯狂分裂、延伸而出!
它们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狂暴的煞气阻隔,如同归巢的倦鸟,又如同忠诚的护卫,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精准无比地、争先恐后地朝着叶寒那急速坠落的身影蜂拥而去!
与此同时,叶寒胸口那块滚烫的玉佩,也骤然爆发出最后一点温润的乳白色光华,形成一个薄薄的光茧,将他残破的身躯勉强包裹,抵挡住了第一波足以撕裂钢铁的恐怖罡风切割!
就在这光茧形成的刹那,那如同金色洪流般的古老符文链条,己然汹涌而至!
它们没有受到丝毫阻碍,轻易地穿透了那层乳白色的光茧,如同百川归海,带着一种源自亘古的欣喜与狂热,疯狂地、源源不断地涌入叶寒的西肢百骸、五脏六腑、乃至识海深处!
“呃啊——!”
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叶寒所有的意识!
仿佛整个身体从最细微的粒子层面被强行撕裂、粉碎,又被那浩瀚磅礴的金红能量粗暴地重塑!
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的意识如同怒海中的扁舟,被抛向毁灭的深渊。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那无边的痛苦彻底碾碎的最后一瞬——一个苍茫、浩大、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长河、带着亘古洪荒气息的声音,如同沉寂了亿万年的古钟被骤然敲响,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狂喜,轰然炸响在他灵魂的最深处:“十万年了……天地寂寥,道韵蒙尘……终于……终于等到……太初道体……重临……此界……”那声音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惊雷,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难以想象的重量与威压,在叶寒濒临破碎的意识海中回荡。
紧接着,便是无穷无尽的、金红双色的、燃烧着古老道韵的符文洪流,带着龙吟凤鸣般的煌煌天音,彻底将他的意识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