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惊醒了秦淮河的残冰。
沈砚之站在慕家瓷庄废墟前,手里攥着从苏联带回的铁皮盒,三十六片青瓷碎片在掌心硌得生疼。
断墙下,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子正用放大镜观察碎瓷,乌发间的玉簪泛着秘色瓷的幽光——那是用当年的断簪熔铸而成,簪头嵌着他寄来的克里姆林宫穹顶碎瓷。
"明薇!
"他的呼喊惊飞了废墟上的麻雀。
她转身时,镊子夹着的瓷片跌落,却正好与他手中的碎片拼合,露出"台城柳"三个字的笔画。
阳光穿过她新配的玳瑁眼镜,在他胸前的苏军勋章上投下蛛网般的裂纹——那是攻克柏林时弹片留下的纪念。
"这些年,我在景德镇烧抗战瓷。
"她指尖抚过他眼角的疤痕,那是德累斯顿大轰炸的印记,"每只碗底都藏着抗日标语,用的是你教我的俄文密码。
"她掀开帆布,露出成箱的修复瓷器,瓶身上的缠枝纹里,隐约可见"驱逐日寇"的西里尔字母。
他从风衣内袋掏出个檀木盒,开盖瞬间,她捂住嘴——是修复如初的玉簪,断口处用金丝镶着南京地图,紫金山的位置嵌着颗极小的蓝宝石。
"在列宁格勒的旧货市场找到的碎钻。
"他为她别上簪子,触到她后颈新添的胎记,形状竟与应县木塔的俯视图分毫不差,"这次,我要在瓷庄旧址建座青瓷博物馆,外墙用你的雨丝釉,内墙嵌我们的碎瓷情书。
"巷口传来卖桂花糖粥的梆子声,与十年前的叫卖声重叠。
慕明薇忽然想起地窖里的那个瞬间,他替她挡住坠落的瓷瓶时,怀表链勾住了她的盘扣,表盖内侧刻着"砚生明处"——原来有些缘分,早在破碎时就己写下重逢的密码。
暮春的细雨如丝,缠绕着国子监檐角的铜铃,发出细碎的清响。
沈砚之伏在案前校勘《周礼》注疏,指尖沾着的墨痕己染透竹纸,忽闻窗外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听说吏部员外郎昨夜暴毙?
七窍流血,状如厉鬼……”“噤声!
那可是三皇子亲审的贪墨案要犯……”笔杆“啪”地折断在宣纸上,沈砚之盯着晕开的墨团,眼前浮现出三日前萧承煜深夜叩门的情景。
少年皇子衣襟染血,却笑得从容:“砚之可曾见过‘鹤顶红’入喉的惨状?
那厮吞金前竟还想攀咬本宫。”
廊下忽然传来脚步声,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水莲。
沈砚之起身迎向那袭月白锦袍,目光却凝在对方腰间晃动的玉佩——那是前日他亲手替萧承煜系上的羊脂玉珏,此刻却沾着星点暗红。
“怎么?
怕了?”
萧承煜解下玉佩掷在案上,袖中滑落半卷密报,“吏部尚书私铸铜钱的证据,明日早朝便要呈给父皇。”
他抬手拨弄案头青瓷笔洗,水珠顺着指节滴在沈砚之腕间,凉得刺骨。
沈砚之沉默着捡起密报,宣纸边缘还带着未干的血渍。
三日前刑部大牢的夜审,他虽未在场,却能想见那柄金镶玉骨扇如何敲开贪官的牙关。
萧承煜总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当他亲手替友人研磨时,指尖又比谁都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