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登陆前的低压让铁皮屋顶发出濒死的***。
姜早蹲在社区公园的秋千架上,生锈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渗出褐红色液体,在月光下像干涸的血迹。
她数着便利店塑料袋里的物资:两包临期压缩饼干、五片退热贴、还有半卷从工地顺来的防水胶带。
"姜早?
"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时,她险些从秋千上摔下来。
林修远抱着摞纸箱站在三米外,运动鞋上沾着新鲜的泥浆。
他身后拖着条歪歪扭扭的水痕,从公园铁门一首延伸到生锈的滑梯架。
"你在..."他目光扫过她怀里鼓囊的塑料袋,"准备抗灾物资?
""喂流浪狗。
"姜早把胶带塞进外套夹层,金属齿扣刮擦肋骨生疼。
"气象台更新红色预警了。
"林修远踢开挡路的易拉罐,铝罐撞在公告栏上惊飞夜枭,"居委会通知说..."他的话被突然袭来的狂风斩断。
姜早看见公告栏里自己的退学通知正在哗啦作响,那张印着校长印章的A4纸被雨水泡得发涨,像块溃烂的皮肤。
她跳下秋千时帆布鞋陷进泥里,鞋跟裂口涌进冰凉的雨水。
"602的阳台。
"林修远突然递来捆扎带,"用这个固定铁窗。
""我说过...""房东阿姨让我帮忙检修整栋楼。
"他掀开纸箱,露出成卷的防水布,"她怕台风掀翻屋顶。
"姜早盯着他泛白的指节。
那些修长的手指正在分拣五金工具,指甲缝里嵌着暗蓝色的丙烯颜料——和她三天前在天台缺口处看到的红漆来自同一管。
远处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两人同时望向便利店方向。
霓虹灯牌在狂风里摇摇欲坠,姜早突然想起冰柜里还没处理的临期牛奶。
那些白色液体此刻应该正顺着货架流淌,混着屋顶漏下的雨水,在地面形成粘稠的漩涡。
"拿着。
"林修远把强光手电塞进她手里,"照这里。
""我不需要...""除非你想明天在污水里捞课本。
"姜早咬住下唇拧亮手电。
光束切开雨幕的瞬间,她看见对方睫毛上凝着的水珠。
少年正用螺丝刀拆卸松动的窗铰链,潮湿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陈旧的烫伤疤痕。
"五年前台风山竹过境时,"他突然开口,金属碰撞声混着雨声,"这扇窗被吹到马路对面。
""砸中了警亭。
"姜早脱口而出,"第二天的都市报头条。
""你怎么知道?
""我..."她把手电光转向渗水的墙缝,"听房东说的。
"林修远停下动作。
在呼啸的风声里,他听见姜早的呼吸带着细微的哮鸣音,像台年久失修的旧风箱。
那些此起彼伏的杂音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监护仪,规律而冷酷的滴答声。
"药吃了么?
"他鬼使神差地问。
"什么?
""氯雷他定。
"林修远指着她锁骨处的红疹,"过敏症状加重了。
"姜早猛地拉高衣领。
这个动作让塑料袋里的压缩饼干洒落在地,包装袋被积水托着漂向排水口。
她弯腰去捞时,后腰的膏药贴被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紫红色的瘀伤。
"别动!
"林修远突然抓住她手腕。
两人同时僵住时,强光手电滚落在积水里,照亮漂浮的蟑螂尸体。
"松手。
"姜早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
"排水口有碎玻璃。
"他指着水底闪烁的寒光,"上周装修队砸碎的酒瓶。
"惊雷炸响的瞬间,姜早感觉掌心被塞进个冰凉的东西。
那是枚猫咪形状的钥匙扣,和她当掉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602的备用钥匙。
"林修远转身继续固定防水布,"房东让我转交的。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
姜早握紧钥匙扣的尖耳朵,塑料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
她看见少年湿透的衬衫紧贴着脊背,肩胛骨的轮廓像对折断的蝶翼。
这个画面与记忆深处某个场景重叠——父亲最后一次出海前,也是这样弓着背检修破旧的渔船。
"为什么帮我?
"她的声音被雨声削成碎片。
"十七天后我就毕业了。
"林修远没有回头,防水布在他手中猎猎作响,"算是...告别礼物。
"积雨云掠过月亮的刹那,姜早看见他脚边躺着的体检报告。
被雨水泡胀的纸张上,"建议复诊"的红章正在晕染,像朵徐徐绽放的彼岸花。
她突然想起昨夜便利店看到的场景:少年站在计生用品货架前,用手机比对药盒说明的侧脸认真得可笑。
"小心!
"林修远的惊呼与金属断裂声同时炸响。
姜早抬头时,看见生锈的秋千架正朝她砸来。
时间突然变得粘稠,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看见铁链断裂处闪着新鲜的金属光泽——那分明是被盐酸腐蚀过的痕迹。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
林修远抱着她滚进沙坑,防水布在头顶卷成脆弱的穹顶。
姜早的鼻尖撞在他锁骨上,嗅到淡淡的枇杷膏味道。
"受伤了?
"少年的气息喷在耳畔。
"你的手..."她摸到温热的液体。
强光手电的残骸躺在两米外,光束照亮林修远鲜血淋漓的掌心。
玻璃碎片扎在生命线中央,血珠顺着掌纹滴在沙坑里,形成诡异的图案。
"去诊所。
"姜早撕开衬衫下摆。
"先处理秋千。
"林修远按住她颤抖的手,"有人故意锯断了铁链。
"手电光扫过断裂处,参差不齐的切口泛着冷光。
姜早发现沙坑里有半枚鞋印,防滑纹路与便利店店员那双洞洞鞋完全吻合。
这个发现让她胃部抽搐,昨夜被掐住手腕的钝痛再次苏醒。
"报警吧。
"林修远用牙扯开消毒棉包装。
"不要!
"姜早突然抓住他衣襟,"求你..."积雨云裂开缝隙,月光照亮她眼底的水光。
林修远这时才注意到她右腕的淤青,五个指痕在苍白皮肤上清晰可辨,像朵凋零的梅花。
林修远的掌心在姜早的衬衫布条下渗出暗红的血,雨水将布料浸成半透明,绷带下的玻璃碎片闪着细碎的寒光。
他望着姜早颤抖的睫毛,突然想起生物课上解剖过的蝴蝶翅膀——那些脆弱却美丽的纹路,在福尔马林溶液里依然清晰可见。
"至少让我帮你止血。
"姜早的声音被雨声削得稀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钥匙扣的裂痕。
猫咪挂件的右耳缺了一块,和她当掉的那只伤痕位置完全相同。
"去我那里。
"林修远用未受伤的手撑起防水布,"伤口需要双氧水。
"他们踩着积水往单元楼跑时,姜早注意到402室的阳台晾着件蓝白校服。
那件衣服左袖口有块油墨渍,和她三天前丢失的那件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她脚步骤停,差点撞翻堆在楼梯间的纸箱。
"怎么了?
"林修远用肩膀顶开生锈的铁门。
"没事。
"姜早把塑料袋藏在身后,里面过期的压缩饼干发出窸窣声响。
603室的门锁转动时发出年迈的***。
姜早站在玄关的水磨石地砖上,看着客厅藤椅里堆成小山的模拟卷。
泛黄的试卷边缘用红笔标着分数,最高分那沓用凤尾夹整整齐齐夹着,最上方是全省模考的排名通知——第七名,足够上重点大学的成绩。
"医药箱在电视柜第二个抽屉。
"林修远拧开壁灯,钨丝灯泡滋啦闪烁的瞬间,姜早看见他书桌上摆着三口之家的合影。
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年幼的男孩,身后的樱花树飘落的花瓣,正巧停在她锁骨的红疹位置。
双氧水淋在伤口上时,林修远倒抽冷气的声音让姜早指尖发颤。
她跪坐在老式弹簧沙发上,沙发套的牡丹花纹硌着膝盖,散发出一股樟脑丸混着中药香的味道。
"这伤要缝针。
"她盯着翻卷的皮肉。
"明天校医室会处理。
"林修远用牙齿扯开纱布包装,"台风天他们不上班。
"姜早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吓人:"你知道这是人为的。
"她指甲几乎掐进他腕间的旧疤,"那个鞋印...是便利店王哥的洞洞鞋。
"窗外炸响的惊雷吞没了尾音。
林修远看见姜早的瞳孔在闪电中收缩成针尖大小,仿佛回到昨夜垃圾箱旁被店员逼到角落的野猫。
他轻轻抽回手,从医药箱底层摸出盒未拆封的氯雷他定。
"上个月买的。
"他把药盒推过去,"过敏严重会引发哮喘。
"姜早盯着药盒上的保质期标签,指甲在铝箔包装上划出白痕。
这个动作让林修远注意到她小指骨折过的畸形——骨头愈合时错位的角度,和他去年在骨科病房见过的家暴受害者如出一辙。
"为什么帮我?
"她突然发问,声音像绷紧的琴弦。
"上周三你在便利店后门..."林修远用镊子夹出最后一块玻璃渣,"把买一送一的牛奶放进流浪猫食盆。
"姜早的呼吸滞住了。
那天下着毛毛雨,她把自己那盒牛奶的吸管戳进塑料袋底部,看乳白色液体渗进龟裂的水泥地。
这个秘密本该和便利店监控录像一起,埋葬在凌晨三点的黑暗里。
狂风突然掀开未关严的窗户,雨点扫进来打湿了桌上的志愿填报指南。
姜早伸手去关窗时,瞥见"本地大学优先"的铅笔批注旁,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帆船。
"你本来能去更好的学校。
"她指尖抚过全省排名数字。
"这里有需要守护的东西。
"林修远给绷带打结的手顿了顿。
姜早的耳尖在昏暗中泛起血色。
她转身去捡被吹落的体检报告,却在弯腰时扯到后腰的瘀伤。
那张被雨水泡皱的纸上,"建议心理干预"的红章正在晕染,像朵开败的芍药。
"你也在吃药。
"她举起抽屉深处的氟西汀药瓶。
"助眠用的。
"林修远迅速夺回药瓶,"医生开的。
"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又缩短,像皮影戏里注定悲剧的角色。
姜早突然发现书柜底层塞着捆扎好的遗书,牛皮纸信封上的火漆印缺了一角,露出里面熟悉的字迹——那是她在天台见过的,被雨水洇开的钢笔字。
"别碰那个!
"林修远的声音陡然尖锐。
"你也..."姜早的后半句被突然熄灭的灯光吞没。
整栋楼陷入黑暗的刹那,姜早听见自己失控的心跳。
她的手肘撞翻茶几上的玻璃罐,千纸鹤如雪花般倾泻而出。
那些折纸的翅膀划过皮肤,带着陈旧的油墨味——全是历年高考真题的试卷叠成。
"备用蜡烛在..."林修远的摸索被姜早的尖叫打断。
闪电劈开夜空的瞬间,两人同时看见阳台外摇晃的人影。
便利店的蓝围裙被风吹得鼓胀,洞洞鞋正踩在他们刚加固的防水布上。
王哥手里的美工刀反射着冷光,刀刃在铁窗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