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青山踩着冰碴子登上望江岩时,十八张联排正卡在虎跳滩的鬼头礁中间。
那些浸泡了三个月的百年楠木,此刻像条僵死的蜈蚣般支棱着节肢,青灰色树皮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西钱银子一丈的浪损!
"身后传来掌墨师吴老黑沙哑的烟嗓。
这个江西老表总爱把算盘珠子挂在腰带上,走起路来哗啦作响:"龙少爷,再拖过午时潮,这趟皇木可就赶不上镇远府的验封期了。
"龙青山没接话,手指摩挲着祖传的"排钉刀"。
刀柄上"苗木客"三个篆字早被汗渍浸得模糊——自从光绪二十三年法国人在汉口设了锯木厂,清水江上吃"刀头饭"的放排汉子,倒有一半改行去扛洋松木了。
江风突然送来段断续的号子:"嘿哟——!
九曲滩头莫转头喂——!
龙王殿前讨封赏嘞——!
"二十几个赤膊汉子正扛着新伐的杉木往码头赶,领头人脖颈间晃着片鱼骨制的"水鬼符"。
那是上游亮寨来的侗家排工,他们至今还信着河神娘娘嫁女的旧话。
"让三麻子带人下锚。
"龙青山突然转身,羊皮袄扫过岩缝里半截石碑。
那是乾隆年间立的《皇木禁采令》,此刻正被新落的冰凌盖住"私伐者斩"的字样。
"把备用的蜈蚣钉全淬上火油,未时三刻我要见排头过鹰嘴崖。
"吴老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算盘珠撞在装朱砂的铜盒上叮当乱响。
龙青山知道他在怕什么——虎跳滩底下沉着七年前杨家排帮的三十具尸首,那些被江虱啃成白骨的手掌,至今还保持着抓挠礁石的姿势。
当第一根浸透桐油的麻索绷紧时,对岸山道上传来马蹄声。
五个穿灰布棉袍的官差正押着辆囚车往渡口去,车辕上插的三角旗写着"厘金局缉私"。
龙青山的瞳孔猛地收缩:囚笼里蜷缩的身影,分明披着苗家百鸟衣!
"是月场口杨家的绣娘。
"撑篙的田老七凑过来低语,他上个月刚娶了亮寨姑娘:"听说在袍哥会的赌场捡到块带血的腰牌......"话音未落,下游突然炸起声闷雷般的巨响。
龙青山抄起铜哨狂吹三短一长,那是排帮遇险的紧急信号。
只见原本卡死的木排竟凭空断成两截,后半截十二联排如脱缰野马般冲向鬼头礁。
更骇人的是每根楠木的榫卯接口处,都渗出了暗红色的血水!
"是阴钉!
"吴老黑突然尖叫着跪倒在地,这个素来不信鬼神的江西佬此刻抖如筛糠:"有人给排底打了生桩!
"龙青山感觉后槽牙咬出了血腥味。
他想起三天前在青龙渡见到的那个法国神父,那人黑袍胸前的银十字架,正和囚车旗幡上的纹章一模一样。
---**本章关键细节埋伏**:1. **阴钉禁忌**:清水江排帮秘传的"阴钉术",需将活人生祭钉入木排,后续将引爆苗汉冲突2. **百鸟衣符号**:囚车中的苗女服饰暗藏古歌密码,其绣纹与后期出现的史前岩画呼应3. **水文特征**:虎跳滩鬼头礁的潮汐规律,为二十年后蒸汽船事故埋下伏笔4. **跨国势力**:法国宗教势力首次显露,与三十年后天主教堂事件形成时